“凝儿说你之前落了水,若是有不适的地方,尽管告诉我,我们可以即刻返程。” 上船时,赵思呈走在最后,目不转睛地护着崔绣,赵雪凝不禁暗自偷笑,强拉着频频回头的葛沁儿飞快地往前走。 崔绣拎着裙摆跨过踏板,闻言微微侧过身,朝着赵思呈回眸一笑,“那岂不是扫了大家的兴致,不过赵公子放心,崔绣不是一个委曲求全的人。” 赵雪凝怕葛沁儿破坏赵思呈和崔绣的独处,忍着不喜一路将葛沁儿拉到了船舱,进来后就赶紧丢开手,自顾自地坐下开始品尝桌上摆着的甜品点心。 葛沁儿暗自怒瞪了赵雪凝一眼,不甘心地坐下喝了口茶,许久都不见崔绣和赵思呈进来,她终于按捺不住地站起来,“雪凝,我有些闷得慌,想出去透透气。” “去吧,”赵雪凝不耐烦地挥挥手,又拿起一块杏仁酥放进嘴里。 葛沁儿出了船舱,张望着绕了一圈,终于在船头见到崔绣和赵思呈,两人此时正背对着船舱欣赏远处的风光。 虽是赏景,赵思呈的目光却时不时看向崔绣,见她的脸颊微微泛红,忙关切地问,“风有些大,是不是冷了?” 崔绣用手捂住脸颊,轻轻呵出一口雾气,不过瞬间又消散在凉风里,“还好,许久没有见过这么美的景色了,冷一会也是值得的。” “我去让人把披风和手炉送来可好?” 崔绣笑着摇摇头,“不用麻烦了,一会我就进船舱去,赵公子快去陪雪凝和葛小姐吧,虽然崔绣才疏学浅,但也觉得与葛小姐那样的才女品茗谈天定会受益良多。” 赵思呈急忙解释,“你别误会,葛知府毕竟与我爹是同僚,所以我才会让葛小姐与我们同行,今日来游湖本来就是为了你......和雪凝。” 将两人的对话分毫不差地听在耳里,葛沁儿两眼泛红,恨恨地盯着两个人的背影,修长圆润的指尖深深地陷进了手掌皮肤的纹理中,留下一个个鲜红的印记。 “崔、绣,你这个贱人。” 离那日从赌场回来已经过了两日,柳氏自昏厥过后病情就开始加重,整日昏迷不醒,穆辰请了许多苏州城有名望的大夫,得到的结果却都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 “公子,知府那边传来消息说让您过去一趟,好像是要就赌坊的案子当面谈谈。” 伏在书案上的人慢慢抬起头来,几日未眠使得穆辰眼眶深陷,眼脸里露出鲜红的血丝,原本总是一丝不苟梳着的发髻此时微微有些凌乱,再配上下巴参差的胡茬,看起来忧郁而颓圮。 见到穆辰这番模样,常德不忍地开口劝道,“公子,你也该休息会了,如果连你也倒了,夫人怎么办?” 穆辰扶住隐隐作痛的太阳穴,“我睡不着,每当我闭上眼,我就会想起南儿和大哥,他们一定在怪我......夫人呢,新请来的大夫怎么说?” 常德摇摇头,“说法和之前的大夫一样,给夫人开了些药就走了,但夫人还是没有醒过来。” “也许我该给京城修书一封,让老师帮忙寻个良医,只希望能够来得及......你即刻去准备,我梳洗后就去知府走一趟。” 穆辰坐着马车来到知府大门,刚下车已经有仆人迎了上来,将他一路引到会客厅。 看见穆辰,葛书恒忙放下茶杯,满脸笑意地从座位站起来,“哎呀,穆大人,有失远迎啊,之前一直想着要去府上拜访,但是本官实在是公务繁忙脱不开身,还请穆大人不要怪罪啊。” 穆辰之前对这个葛书恒有些耳闻,不到四十的年纪就已经是一州知府,为人处事圆滑老到,与京城的一些官员联系颇为密切。一路上穆辰见他府中景致繁茂,器物华丽,又见他今日未着官服,只着一身绛红色便服,心中不免对今日的谈话内容多了几分揣测。 “我如今已经辞官回乡,这声‘大人’穆某受之有愧,所以葛大人还是直呼其名为好。” “那哪行啊,穆大人快请坐,来人,给穆大人看茶。” 葛书恒将穆辰迎到上座,“穆大人不仅是柳大人的爱徒还是乘龙快婿,柳大人又是皇上的恩师,穆大人要想回京再次入朝为官,岂不是轻而易举。” “哦~可惜穆某并无回京的想法。” “是吗......”葛书恒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重重叹了一口气,“今日本官请穆大人来是为了令公子一事,这件事发生在本官治下实在是令人扼腕,还请穆大人节哀,本官一定会让人给穆大人一个交代。” 穆辰看着葛书恒的眼睛,“不知葛大人决定如何处置此事?” 葛书恒呵呵一笑,偏头避开穆辰凌厉的目光,眼神闪烁道,“穆大人想要什么补偿,尽可以提出来。” 果然......穆辰心中冷笑一声,“那得胜赌坊又该如何?” 葛书恒状似为难地摇摇头,“穆大人有所不知,这得胜赌坊是苏州城里屈指可数的大商户,每年都要拿出许多银两用来上缴国库、安抚百姓,所以为了苏州城的平和安宁,这赌坊也实在是关不得啊。” “好一个为了苏州城的平和安宁!”穆辰气极反笑,“我想更多的还是为了葛知府的腰包和业绩吧,这个赌坊不知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若是没了,苏州城的百姓必定拍手称庆。” 葛书恒猛一拍桌案站起来,“穆大人勿要胡言,本官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治下的百姓。” “穆某听说,得胜赌坊的东家也姓葛,初以为只是巧合,今日与葛大人一见,实在是不得不把你们二人联系在一起,说起话来的样子都是一样的道貌岸然。” “放肆,本官尊你一声大人,你竟然就敢这么和我说话,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不过也是本官治下的一名普通百姓罢了。” 话已至此,穆辰也不愿在此处再待下去,他站起身动作恭敬地向葛书恒行了一礼,说出的话却如同钉子一般扎在了葛书恒的心上。 “穆某自然不会忘记自己的身份,但是葛大人也应该时时谨记自己的本分才是,此事事关我儿的性命,绝不会如此轻易地善罢甘休。” 看着穆辰远去的身影,葛书恒双手握拳,好半天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敬酒不吃吃罚酒。” 热闹的苏州城就快要进入冬天,蹲在街角的小摊贩看着街上越来越少的行人,无奈地裹紧了身上的棉大衣,早早地收了摊。 穆辰刚回到府里,忽然一阵寒风吹来,不仅吹在了他的身上,更仿佛吹进了他的心里。常和看见主子回来了,急匆匆地跑过来,“公子,夫人醒了。” 闻言,穆辰僵持了一天的面部终于有所松动,他迈着大步就朝春景阁而去,还未进屋,就听见绿镯的声音,“夫人,来喝点水。” 柳氏微睁着眼,在绿镯的服侍下喝了一小口水,就摇摇头表示够了,穆辰三两步跨进来坐在床边,神色难得的有些激动,“你醒了。” “夫君,”柳氏努力睁大眼睛看着穆辰,“南儿的事怎么样了?” 穆辰想到葛书恒这个阻碍不禁皱起眉头,“这件事我正在处理,一定会给你和南儿一个交代。” “也许上天现在是在惩罚我,惩罚我没有照顾好南儿......夫君,馨儿觉得好累,我是不是快不行了?” “不要胡说,大夫说你只是需要好好休养,我马上就修书一封,让人快马加鞭地送往京城交给老师,让他帮忙寻觅良医,定能治好你的病。” 柳氏牵出一抹笑,“是吗?那真是太好了,馨儿还想给夫君生个孩子呢,是男是女都好,只要有个孩子,馨儿就满足了。” 穆辰微微眯起双眼,把一瞬间倾袭而来的伤感慢慢消解,“会有的,你别担心了,你还年轻呢,不着急。” 柳氏慢慢松开穆辰的手,翻个身面向里侧躺着,苍白憔悴的面容隐藏在深红色的锦被中,模模糊糊地看不清楚。 “夫君,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你说” “夫君这些年为何从不提纳妾一事?作为正室妻子,我一直无所出,就连娘亲都来劝我,夫君难道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穆辰语气坚定地说:“在我们刚成婚的时候,我就已经答应过岳父岳母,一定会好好照顾你,没有孩子不要紧,我们可以收养一个,把他好好教育长大。” 柳氏的声音有些闷,“还有其他的原因吗?” 其他的原因?无数的念头一闪而过,可穆辰却抓不住其中的任何一条,他不想欺骗她。 “夫君,你爱馨儿吗?” 穆辰的脑海中此时忽然飘过一个曼妙的身影,只一瞬间就被他的理智猛然敲碎,他顿了顿道,“我们是结发夫妻,是注定要一起过一辈子的,你不要胡思乱想了,放宽心好好休息,把身体养好才是最重要的。” 泪水划过眼角没入枕间,柳氏闭上眼睛,轻轻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