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吵了,你好烦。”一直昏迷着的斯彪西波突然睁开了眼睛,他气若游丝,声音却十分清晰,“不怪这艘船,是水浪过高,超过了船舷上的防护装置。我亲眼看着巨浪切断了桅杆……只是没有力气挪动……”
“你醒了!”狄翁趴在了斯彪西波的身前,“你感觉怎么样?”
“谢谢……二位。”斯彪西波惨白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惭愧的神色,“先生们,不要费力气了,就这样吧。”
“你说的是什么昏话!斯彪西波,我是你的长辈!”阿里斯提波怒斥道,“如果不能治愈你,我要怎么和你的舅舅交代!”
“亚里士多德,请把我扶起来。对,扶我的上半身起来。”斯彪西波示意亚里士多德将他的上半身靠在船舷上,接着对昔兰尼人说道,“先生,我知道这不是任何人的过错,或者我们应该称呼这为命运。你们已经拯救了我的生命,我感到自己的心脏还在跳动,这已经足够。至于其他的,也远非我可以苛求的了。”
“但是,你的腿部的血液还没有恢复流动。”阿里斯提波的胡须一抖一抖的,异常激动地说,“我不满意!这不是完美的治愈,我的能力可以做的远比这个更好!”
“先生们,这不是在学园,没有药物,也没有材料。”斯彪西波缓缓地说道,“我们都知道,没有办法做得更好……尤其是你,亚里士多德,你不是德拉科医生,你只是一个初学者,不是吗?”
“你还是那么看不起别人!不要以为你自己比我强!”阿里斯提波怒目而视,“跟我相比,你也是个初学者!”
“我觉得这样很好。”斯彪西波径自说道,“刚才在半梦半醒之间,我看到了一些东西。或许这是一种神谕,或者启示。就像德谟克利特所做的那样:不用眼睛看,灵魂才能看得更清楚。或许我也是一样,不用腿脚行走,灵魂才能到达更远的地方。”
“宙斯在上!惩罚这个妄言的人吧!”阿里斯提波气恼地一甩衣袖,“我不管了,好吧!只要你给我老老实实地活着,活着回到雅典,到时候柏拉图也怪不着我了!”
“如你所愿。”斯彪西波说完就闭上了眼睛,不再开口了。狄翁则坐在他的身边,小心地注意着他的情况。
“情况有些不对。”阿其得谟这时开口说话了,“虽然跟在我们船尾后面的黑潮被逼退了一些,但距离我们稍远的位置,黑潮仍然在前进。”
“因为我们的风袋不够多,风力不够强吗?”阿里斯提波抬头看向优西比乌斯,“嘿,你觉得袋子里还有多少风?”
“我怎么知道,老家伙!”优西比乌斯的声音被风吹散了,“我觉得手上还很重!”
“我想是这样的。”亚里士多德这时加入了对话,“杰拉城的那位‘捕风人’鲍萨尼亚说过,他们要对付黑潮时,要找到适当的方向打开适当的风袋,也就是说,对于一片黑潮的侵袭,要几个风袋相互配合,找到正确的角度,才能把黑潮局限在一起,向后推出。这和我们的情况是不同的。”
“所以,这归根结底是个数学问题。”一直沉默的色诺克拉底这时走了过来,“我刚才做了一次计算。假设风袋里的风是无限的,即风不会因为高度变高而变得稀薄,那么要考虑风阻挡黑潮的面积,就与特定一段时间内推动气体的体积有关。而空气的体积又与风袋提供的推力推动的面积有关,所以,要么从一个大的角度施加一个平行于海面的力,要么就要足够高,做一个底边足够长的三角形。”
“杰拉城采取的是第一种方法,从不同角度控制风向,但我们现在不具备这样的条件。”阿里斯提波说道,“我们在船上的位置是固定的,除非下船在海面上移动。”
“我可以试试。”色诺克拉底说道,“在一段距离内快速移动是我的长项。”
“不,这样很危险。”阿里斯提波说道,“你知道你要覆盖的海面有多宽吗?你知道你需要移动多久的时间吗?在你移动的过程中,我们的船会快速驶离,你的努斯一旦不支,根本没有人来救你。”
“嘿,老家伙。”从众人的上方传来了优西比乌斯的声音,“既然第一种方案不行,就试试第二种呗。你这里不是有弩炮吗?它可以打得足够远,就可以打足够高,是不是?”
“你这个蠢人,光打得高有什么用?风袋需要有人控制方向,难道连人一起打出去?”阿里斯提波突然一怔,“优西比乌斯,你有什么想法?”
“打出去就打出去嘛!”优西比乌斯满不在乎地说道,“在我们所有人当中,只有我有这个能力控制它。我可以坐着弩箭上升到一定高度,利用‘飞矢不动’的命题将它停滞在半空,然后保证足够的空气被推动,等确保黑潮被阻挡,我还可以利用快速移动回到船上,不是吗?”
“有一个问题。”阿其得谟面带难色地说道,“这种弩箭一旦射出就会在一定时间内爆炸,而我不知道如何解除这种爆炸……”
“你是不知道‘阿喀琉斯追龟’的效果吗?火焰也根本追不上我!”优西比乌斯喊道,“别磨蹭了,就这么办!”
“真的只能这样吗?”阿其得谟看了一眼阿里斯提波。后者略一思索,对着上方说道:“你的话说服了我。”他示意了一下阿其得谟,就退到了一边。
“好吧!”阿其得谟不再犹豫,他仰卧在甲板上,用眼睛确定着适当的高度和角度。优西比乌斯则轻松地向阿里斯提波喊着话:
“昔兰尼人,一会儿你们要加速前进,不确定这些风能阻挡黑潮多久,我的力气可不能白费。”
“好吧,我们一定逃得比箭更快。”阿里斯提波和众人都躲得远了一些,“不过你怎么确定我们船只的位置呢?”
“站得越高,自然看得越远啊!”优西比乌斯看到阿其得谟做好了准备,“放箭吧!”
阿其得谟双手抓住弩机,将弦扭到最紧,接着一下释放。随着弩矢的升空,优西比乌斯的声音从天上传来:
“阿里斯提波,别忘了我与学园的约定!”
“什么?”阿里斯提波敏锐地觉察到了这句话中隐含的意思,他努力向天空中喊道,“回来再说!”
“这可是恩培多克勒的作品啊!”优西比乌斯的声音飘荡在风中,只有阿里斯提波超常的感觉才能听到,“我怎么可能辜负他!”
“快开船!”阿其得谟一跃而起,指挥着水手们。亚里士多德则盯着阿里斯提波,似乎只有他听到了来自天上的声音。
“飞矢不动。”他听到升至半空的优西比乌斯大声念出了这个熟悉的命题,而它作用的对象不是弩箭,而是自己。
亚里士多德在飞驶的船上抬头望去,只见在惨淡的日光下,他的身体在众人眼中渐渐变成了一个小点,接着被弩矢爆炸的火光照亮,宛如一粒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