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贾母算起,荣国府的太太奶奶基本上都是出自武勋门第,唯一的例外却是现任的荣侯诰命张夫人,她在嫁给贾赦之前是名副其实的书香小姐。即因于此,贾家的奴才先天就对脾气温和的当家主母少了三分畏惧,谁又能想到威风凛凛的瑚大爷生来第一顿打是亲妈赏下来的?老话说虎毒不食子,赖大委实吓的不轻,硬着头皮跟贾赦请示:“老爷,大爷的脸上带了花,圣人跟前太不好看,可要寻着由头请两天假期么?” 贾赦尚未答话,张夫人冷声问道:“他是有错受罚,罚过了歇着还能算是小惩大诫么?” 贾瑚无法,顶着四个手指印便上了早朝。 吃瓜的王公大臣们憋得难受,虽说齐鲁公主性情刚烈,也不至于家暴“天策上将军”吧?好端端的怎么就动上武行了。 朝堂是庄严重地,有了疑问当然不能就地寻疑,散班进了养心殿,开完御前会议后终于八卦起来:“家丑不能外扬,你就不会寻个由头告两天假么?让百官知道朝廷大学士教自家媳妇打了脸能有多光彩?” 贾瑚面红耳赤:“是臣大意了。” 皇帝皱了皱眉嘱咐康亲王:“你得了便说说她,做媳妇的怎么能跟夫君动手?” 康亲王有些诧异:“不应该啊,你们到底是怎么了!” 贾瑚只好吐了实话:“是母亲行的家法?” “荣侯夫人?”皇帝更为惊讶,“你不是维护颜丫头罢?” 贾瑚躬身答道:“微臣不敢欺君。” 宗郡王后背凉飕飕的:露相非真人,自己丈母娘毕竟是给齐鲁公主当了十几年婆婆的人,岂是表面看来的那般慈善,以后还要谨慎一些才好,万一将来吃了亏,叫冤的衙门口都找不到一个。 “那指定是你该打!”皇帝茫茫然想起了那个在自己年少轻狂之际进入东宫授课的板脸倔老头,彼时厌烦的面容在回忆中陡然变得可爱起来,“张师傅——” 金昊一怔:“父皇。” 皇帝回转神思:“索性没有旁的事,说说吧,教他们也生个借鉴。” 贾瑚含糊回道:“臣讲了贾芪的身世,家母甚是恼怒,言臣倚侍天恩皇宠,交际番邦、目无君上,于国不忠、于子不孝、于妻不义,这才行了家法!” “原是为这个!”皇帝点了下头,“你并不算很失分寸,茜香番主要跟朕的天策上将军相处半年还不动心,那又有什么凭仗给朕的齐鲁公主做东床?” 贾瑚趁势请罪:“是臣所虑不周,有失人臣本分,请陛下责罚!” “你既知罪,朕便不必加罪!”皇帝笑道,“茜香王子的事你自己料理明白,不必闹到朕的耳中为你劳心。” 老学士齐翰心道:“自己女儿是会挑亲家的,那贾家积了多少福,一代代的尽出后院巾帼。” 齐大学士心目中的当代贾府巾帼此时却在坤宁宫中埋雷:“江淮盐商根基深厚,势力又盘根错节,我若不能亲去,官商之间难得统制,时日一长,怕要生出旁的变故来!” “即便如此也用不着你来辛苦。”石皇后提醒道,“茗儿英儿小呢,苏哥儿更小,老七媳妇与是哥儿媳妇都近产期,还有明悦,她的婚事要你参决呢。” “舅妈便是不提,我也有意与您商量,能遮会演的假道学太多,时日长久尚难深洞人心,何况是区区几个月的光阴?明悦不过是及笄之年,怎么说也能等得起耗得起,且教她享两年清福,您也能得空多加教导,以避后日难驭良缘!”颜氏低首垂眸,“虽盼故人心,故人心易变,咱们能做的只是这些,说到底,将来的美满终究难以凭借一个封国公主的名分维系——” “你是怎么了?”石皇后眉头微皱,“还为兴武和茜香国主的事儿生气?你舅舅也说,兴武坐怀不乱已是难得,过于推拒藩王美意总是不妥,以当时的处境看,共认养子已经算是两全之法了。” “我自然想得开。”颜氏压根不愿意提起贾瑚,“您是知道的,我的双手数不清沾了多少人的血,真被一把火烧成白骨也是天理报应,但不管阴司如何决断,总不该教葵儿兄弟遭人算计,大凡行事都讲求天时地利与人和,现今您和皇舅能为我撑腰,金陵是太宗皇帝赐予我的汤沐邑,又是葵儿的祖籍,这一去地熟人熟,想来不必多费工夫。” “不妥!”石皇后仍是摇头,“在家千日好,出门半日难,你舅舅前日刚嘱咐内务府另择宅邸重修公主府,你还要就近盯一盯,免得将来不合心意方才妥当。” “何必费心!”颜氏叹口气,“以毒攻毒罢!陵远街很好,兴建之法自有定制,届时有五舅监看,哪里值得我来挑拣!” 石皇后想了一想说:“老七家的正月临盆,你离得近了我更放心。” 颜氏答道:“宗王妃胎像很正,有御医稳婆伺候万无一失。” “我是知道你的,认准的事儿八匹马拽不回来,”石皇后只得妥协,“记得归程要紧,别让我们惦记。” “谢舅妈体恤。”颜氏欠身行礼,“儿臣还有两个不情之请,只望舅妈疼我。” 石皇后便道:“你说。” 颜氏仰首赔笑:“我这一去,他们兄弟是一个不带的,葵儿年长,明岁该应府试,只管闭门读书就好;茂儿有些淘气,平素行走内廷,少不得会粗心大意冲撞贵人,还需舅妈多加提点才是。” 石皇后含笑答应:“不消嘱咐,茂儿是我的孙女婿呢,哪个没眼力的敢欺负他。” “如此我就代茂儿谢过舅妈了!”颜氏沉吟片刻后又道,“舅妈,我跟前的夏莲是先帝任用的四品内卫,留她安定内宅颇有富余,但今贾府上下良莠不齐,太君睿智老迈,婆母含饴弄孙,万一有不法勾当玷辱圣聪致使皇舅迁怒两府,还仗舅妈代我周旋。” “这个自然。”石皇后苦笑道,“你可真是劳心的命!” 颜氏又往宁寿宫向皇太后辞行,老太太拗不过她,只得嘱咐皇后:“说给皇帝知道,让她多带人。” 皇帝比老娘发妻看得开:“去就去吧,她不在跟前,朕能省了许多罗唣。” 石皇后嗔道:“你说什么呢!” 皇帝即命夏守忠:“你往顺义伯府传朕口谕,教颜振率领左威卫护送齐鲁公主南下江淮。沿路查察民情,代天巡狩,如朕躬临。” 不比□□太宗几番南巡,永泰天子御极十二年却是少离京师,所谓天道酬勤,大青朝从十年前的千疮百孔蜕变为今日的欣欣向荣,自然有君王自苦、不事田猎的缘故,这次将计就计,生生给满腹私心的齐鲁公主套上了公差的缰绳。 话分两头,却说贾瑚下差后不急回家,先往大栅栏搜罗赔罪的谢仪,两个小厮叫苦不迭:“大爷,您再买两件奴才可就抱不动了。” “嗯。”贾瑚满意地点点头,“差不多了。” 郑国公的眼光自然值得称赞,从贾葵到颜苏对父亲的礼物都觉满意,颜氏只管埋头看帐,在小儿子拿着西洋万花筒朝自己献宝时不过给了个笑脸:“乖,找你哥哥玩去。” “这副镯子真好看。”贾萱故意打诨,“爹爹不是买给我的吧?” 贾瑚瞄了妻子一眼说:“你还小呢,用不上这个式样的首饰。” 拿人的手短,贾萱刚想顺着话茬为父母和好搭桥牵线,偏就有那拖后腿的胖豆丁乱入坏事儿:“姐姐还小不能戴,爹爹肯定是给香香国的美人姐姐买的。” “弟弟,你不能乱说!”贾瑚刚想夸赞三儿子仗义,贾茗紧跟着就补了他一刀,“明明是千香国——十个百的香呢!咱们也不能叫姐姐,那是父亲的小姨娘。” 贾瑚恨不得把这俩熊孩子塞回媳妇的肚子里重新胎教半年,颜氏八风不动,转头询问丫鬟:“来了么?” 鹤枝回道:“二奶奶与玥姑娘、蓉大奶奶都在厢房候着主子。” 颜氏径自起身:“萱儿,你也过来。” “雪儿!”贾瑚有些失态,“你听我解释——” 颜氏淡淡地说:“葵儿,你不是有不懂的功课没完成么?让你父亲指点吧!” 凤姐是弟媳,秦氏是侄媳,都属于为伯为公该当回避的名分,贾瑚虑着来日方长,只得转身去问儿子的课业。 凤姐三人见得主家进屋俱各起身,颜氏摆了摆手说:“都坐吧。” 贾玥是娇客,起头问道:“嫂子叫我们来是有话吩咐么?” 颜氏开门见山:“我已请得旨意,明日起身南下扬州,家里的事儿就托付给你们三个了。” “这——”众人大吃一惊,“怎么这样仓促?” 颜氏看向凤姐:“我今出门,阖府上下更要依你周全。太太已有春秋,茗儿英儿又都淘气,错眼不见的还需做婶娘的照应。” 凤姐赶忙答应:“这个自然。” 颜氏正色道:“我跟前的夏莲是四品皇封,此番留她坐镇东院,想来不用教你们多加费心,别的我不多讲,两府如今是你们三个当家,每常内帷祸患延于门外,家下人等尽该用心约束,若要再有不法勾当,我是断断不能宽恕的!” “嫂子(婶子)放心!”三人异口同声,“我们一定管好家宅。” 颜氏点了下头:“明日晌午我便动身,你们回去不必多嘴,免得再生枝节出来。” 凤姐等人两两对视:“我们记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