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过自己这种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关键在于,你是自己挣脱,还是由别人救赎。 由别人救赎虽然容易,却要承担巨大风险。乔曦晴昨夜几乎悬在生死一线的头脑状态,俨然无法思考太深。 此刻,正午清脆婉转的鸟鸣传至房间来,如歌声般空灵悦耳,轻柔将她唤醒。 心理的解脱与身体的疲倦,使得一整晚的睡眠都是超高质量,全身每一颗细胞都是元气满满。 乔曦晴睁开眼,眼眸清朗地顺着窗帘缝隙仰视窗外。 天空湛蓝得同绸子一般,而且还是被雨水清洗后一尘不染的绸子。处于季节交替时期的九月,天气也真是多变。 多变又何妨?想必此后狂风骤雨再无法触动她分毫。 已经十二点了,先生应该上班了吧?这么想着,方才的欢欣不免被空落取代。 乔曦晴索然地翻了个身,翻至一半竟看到——楚天毅双手环胸闭着眼坐在她床头,一贯的慵懒之态,也不知醒没醒;不难看出眉宇间透露着疲惫,应是照顾她一晚上所致。 打算继续小憩的想法瞬间烟消云散,她猛地坐起身子,懵懵地看着他。 “醒了?”楚天毅察觉到身边的大动作,闭合的双唇轻启道,没有睁眼。 乔曦晴说不清自己现在是感动还是惊讶,难以置信地问道:“先生?你……你一整晚都在这儿?” 楚天毅依然没有睁眼,漫不经心:“还有今天一上午。” 从昨晚开始,他每隔一段时间就要醒一次,探探她的额头检查发烧情况,直到今早七点她彻底退烧,他才安心睡下。 “没去上班吗?” 再普通不过的问题,楚天毅竟从中听出了带着一丝期待的试探。 “嗯,继续休假。”准确地说,是罢工。早上给上司发了个短信,他该做的已经全部完成,拒绝再参与这个案子。 继——续——休——假,平平淡淡四个字,乔曦晴听到后却像被喂了一颗强力定心丸。 一股莫名安全感涌上心头,叫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缄默了几秒钟才想起来让他回房间好好休息一下。 然,组织好的语言还未抵舌尖,又被身旁人的声音阻断—— “等你休息好了,我们再去趟医院。” “诶?”刚要冒出口的话瞬间忘了个精光,乔曦晴坐直身子盯着楚天毅的脸,想做些什么表示抗议,奈何他一直闭眼,她做什么都是徒然,只好问: “为什么还要去医院?” “纱布要换,还有,伤口发炎了,还是再检查一下比较好。” 不能拒绝的理由,乔曦晴只能愤愤地趴在枕头上,面朝楚天毅带着撒娇意味抱怨道: “那昨天还不如住在医院呢……我不想再跑一趟啊——” 听她谈及昨晚的语气与平常无二,楚天毅也语中带笑地调侃:“说的是呢,不知道昨天是谁闹着要回家来着?” 意料之中,软绵绵的枕头狠狠砸在他身上。 看来恢复得不错,这力气,完全不符病号的状态。他一边将枕头拿下来一边睁眼,本以为会看到乔曦晴鼓着脸的娇嗔模样,没成想映入眼帘的却是她跪坐在床上一副失神的样子。 “怎么了?”他立刻坐直身子,单手撑在她身前,努力辨别她的情绪。 半晌,她才嗫嚅出两个字: “饿了……” ……楚天毅有点哭笑不得。那么大力扔枕头,耗了不少体力吧,是该饿了呢。 “吃完饭,我们就去医院。” “哦……”乔曦晴低垂着头不情愿地答应,还不忘拿无辜的枕头撒气。 果然还是以前的晴天娃娃。楚天毅弯起眼角笑了笑,认命地去厨房做午餐。 刚走到门口又听到身后的女孩像猛然想起什么重要事情似的,急促地叫住他: “先生,你还是先休息一下吧,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好好睡觉了吧……” 急促过后,剩下的是满满的歉意与担心。 “不用了。”他虽是头也不回地若无其事道出这三个字,却明显用了让她安心的口吻。 考虑到她的身体状况,今天的午餐要比往常更花心思。 食材准备完毕,楚天毅捶了捶酸痛的后颈。毕竟靠在床头连睡两晚,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累。 他觉得,如果他对待委托人能有对待这小姑娘一半的耐心,他的名片一定会更闪亮。 他从不认为自己擅长与人相处,他的心似乎被层层包裹住,坚硬无比,难以进入;可一旦被找到突破口,哪怕只有一丝缝隙,也会任由闯入者挤进来,从内部轻松打破壁垒。 看来他的心,已经被这小姑娘占据了呢。 他停下手中的动作,回头将视线定在乱晃的小姑娘身上。 乔曦晴跟着他来厨房后,一直不安分地走来走去,时不时到他旁边查看午餐进度。 “身体还没好,别乱晃了,坐着等吧。” “好几天没运动,胖了怎么办呀?” 楚天毅怀疑他听错了。只有这几天没运动吗?是谁自从来纽约后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趴在床上的? 蓦地,一句调侃在他脑中自行生成,他便也如脑中所想说了出来:“昨晚不让我背,也是为了运动吗?” 乱晃的小姑娘瞬间停下脚步羞怒地瞪着他,幸好手边没有东西可以丢过来。 眼看她又要炸毛,他立刻赔笑认错,继续做午餐。 并非不顾虑她感受故意拿昨晚之事开玩笑,而是他明白,绝口不提、刻意逃避,只是表面的平静,心中的波涛却会日渐汹涌——也就是她以前的刻意隐藏之法,忍到极限便会如海啸般决堤,继而再次发生同样的悲剧。比起这般逼迫自己,换一种心态与方式对待,反而是更好的解脱方法。 乔曦晴亦心照不宣地明白,还是那句话——认识楚天毅是这辈子莫大的幸运。也许正因为身处阴暗中,再微弱的光芒都会无比强烈;万里黑暗也敌不过一寸阳光。她现在觉得,就算一万双手想把她推进深渊,只要楚天毅一个人抓住她,便足以拯救她。 …… 还是昨晚那家医院。 医生仔细地检查着乔曦晴左手腕的伤口,伤口位置如此特殊,身经百战的医生当然猜到此伤是因何而来;而且这道新伤周围多条已经愈合的伤疤,更是印证了他的猜想没错。 这种类型的伤若想彻底治愈,还需治心才是。医生虽说早已司空见惯,可坐在面前的女孩儿状态十分正常,怎么看也不像会做出这种过激行为的人,难免有些奇怪。 站在一旁等候的楚天毅再次看到这道怵目惊心的伤口,脑海仍然会不受控制地回放乔曦晴倒在雨夜那一幕,扯出他一阵又一阵后怕。难以想象,如果他没有提前离开事务所,没有及时回家,会发生什么严重的后果…… 幸好,她现在还真真切切在他眼前。 克制地轻叹一口气,他望向乔曦晴。 她看着窗外出了神,眼神温温柔柔的,似乎心情不错,消毒伤口的刺痛也没能让她神色波动半分。 应该真的没事了。 “好几天没出门了,一会儿要不要散散步?” 乔曦晴被唤回神来,抬头望他:“好啊。”接着又不放心地问:“可是……你真的不需要休息一下吗?” “嗯,不用。” “那……今天检查完,是不是就不用再来了?” 楚天毅假装为难地皱了皱眉:“这个啊……要看医生怎么说。” 不是她想要的回答。乔曦晴低下头,没再说话。 楚天毅驾轻就熟地揉了揉她的小脑袋,示意她消消气。 跟医生咨询了情况,听医生交代完自行在家换药的注意事项后,楚天毅便准备带乔曦晴离开。 在得知以后不用再来检查时,乔曦晴没有预料中的高兴,而是目光流连地在医院寻找着什么。 ——她在找昨天安慰她的女医生,很可惜没有找到。没能跟那位女医生道声谢,恐怕要遗憾一辈子了吧…… …… 离开医院,两人沿着哈德逊河漫无目的地走着。 阳光暖洋洋地洒在哈德逊河上,河面随着轻风泛起粼粼波光。水天一色,舒意之至。 然而乔曦晴煞风景地惊呼自己忘了涂防晒,楚天毅只好带她去树荫下的长椅上躲太阳。 河边围栏站着一位绰约多姿的西方女人,纤腿短裙,性感却不艳俗,仅是背影,也足以撩人心动。 女人站在楚天毅正前方的位置,他自然而然将视线落在她身上,尽管他脑中想着的事,与此女毫无关联。 顺着楚天毅的目光看去,乔曦晴好像发现什么了不得的事,笑着问道: “喜欢这种类型?” “嗯?”被中断思绪的楚天毅回过神,不明所以地看着她。 乔曦晴用“装什么傻?”的眼神瞥了一眼前方的女人。 顺着她的示意,楚天毅再度将视线落在前方的女人身上。这才明白她在指什么,他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不知该如何解释。 乔曦晴不懂他的反应是何意,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继续推波助澜:“不去要个电话?” 迎上那双好奇心闪动的眸子,楚天毅曲起食指,轻轻戳了下乔曦晴的额头。 “你的小脑袋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先生,你不会是不好意思吧?这个年纪了还是主动点比较好呢。” 楚天毅彻底无语:“搭讪是你们年轻人做的事情,况且我对人家又没兴趣。” 乔曦晴觉得他找了个烂借口,顺而转了转眼瞳,反驳道:“可是我来纽约那天,你明明主动和我说话了呀。” 楚天毅也跟着回忆了一下那天的情形,“打招呼和搭讪又不是一个意思,围着你的那几个小孩子才是搭讪。” “……你一直在旁边看着吗?” “路过而已。你也没理那几个小孩子,说明搭讪的行为并不可取。” “那是因为他们说的话我没有听懂啊……” “哦?听懂了会如何?” 楚天毅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挺有意思,可乔曦晴并未如他愿。 “别转移话题。”她瞪了他一眼,“先生这个年纪还不谈恋爱不是很奇怪吗?还是说——在等谁呢?” 在等谁吗? 谁会来呢? 楚天毅笑了笑,躲开乔曦晴的视线,看向泛着微澜的河面。 蓝花楹的淡淡花香随风袭来,几片脆弱的花瓣落入河面,伴着河水流动越走越远,没人知道它们会流向哪里。 也没人,能把它们等回来。 此时此分,他确实想到了两位与爱情无关的故人,已经彻底离开他生命的故人。 但凡他所在意的,自从离开以后,都没有再回来过。 他的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再也等不到谁了,也不该再等谁了。 敛住心绪,他又转回头看着乔曦晴,发现她也还在看着他,一副等他回答的可爱模样。他只好避重就轻道: “该怎么说呢?像你这样出国旅游都能被搭讪的女孩子,不谈恋爱才不正常吧?” 话题再次转到乔曦晴身上,她又想起那天的情景。 那几个男孩子的语调是那么轻快活跃,极具感染力,听起来也才高中生的样子。不过她连眼都没睁,不止因为护照丢了正烦心,更因为男孩子口中的英文,她根本没听懂几句。 抱着改变自己的目的来到纽约,想让自己学会与人接触,却败在语言这一关。正在心中无奈纠结之时——会中文的楚天毅来了。 想到此,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该说是缘分使然吗? 她这一笑让楚天毅有点摸不着头脑,他耸了耸肩,感到好笑地问道:“被小孩子搭讪很高兴?” “不是呢,只是觉得缘分挺有趣的。”乔曦晴目视前方,神情平静。 街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一个又一个陌生的面孔从她瞳中走过。然,走出视线之后,谁都无缘在她记忆中辗转第二次。 楚天毅仍在注视着她,她眸中映着柔和的美景,眼神却意味深长,不知究竟在看些什么。 缘分吗? 他从不允许自己相信这种具有牵强附和意味的虚拟概念。 可能,他真的太坚持所谓的理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