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轻人十分恭敬:“坊间都流传开了,说公子的话本子写得好。”他说话很和气,也带着十足的恭敬,李廷倒也喜欢这样的人。
这样的人李廷见得不少,他不客气的喝了两口酒,只觉得一股辛辣之意贯穿喉咙,这酒似乎不是平日里贩夫走卒们常喝的烧刀子,李廷从随身的背囊里翻了两本出来,看也不看地拍在桌上:“拿去,一百文一本。”
年轻人拿过来翻了翻,都是些才子佳人的故事,虽然故事俗套些,文采却是上佳的,当即盛赞:“妙!公子果然好文采!还有没有别的?一同交与小生瞻仰瞻仰,如何?”
“有是有,”李廷又喝了一口酒,“不过都是些打打杀杀,看你面白无须,还是别看这些杀气太重的东西,这几本就足够了。”
那年轻人的态度很是诚恳,“银子管够,您只管把好的拿出来就是。”一边说,一边掏出了一锭银子,轻轻推到了他的手边。
李廷确实被银子触动了一下,他犹豫片刻终于说了声好吧,收下了那锭银子,又掏出了一本,脸上带了几分高深莫测:“这本可要好好看!”
那小生连连点头,当即找了张桌子,翻开了第一页。李廷喝着酒,时不时去看那年轻人的反应,他显然是沉浸在了故事之中,脸上的表情也在不断变幻。
一壶酒见了底,那小生也翻完了最后一页:“甚妙!公子果真是鬼才!”
李廷已经喝得飘飘欲仙,听闻这话颇为得意地笑起来,他压低了嗓音,凑到那人耳边:“你有所不知,这些都是真的,不是我编的。”
“哦?”那人惊讶极了,“那书中写的沈家灭门,亲王嫁祸,都是真的?”
“自然是真的,看你年轻也不是本地口音,我跟你说啊,这些都是十来年前的真事儿,这饮酒误事,嫁祸于人的亲王,就是天子八子。那沈老爷也是倒霉,行刑那天我可是亲自去看过的,血流成河啊,不光是他的子女,就连学生门客,通通……”他在脖子上比了个杀的手势,“你别说我瞎编,那天八殿下做东喝酒,我也在宴上,他是如何以邻为壑的,我看得可是一清二楚。”
他已经喝醉了,宫廷里的玉露琼浆虽然喝起来余韵绵长,封了好多年可比烧刀子烈多了,李廷喝得晕头转向,说起话来颠三倒四,他拍了拍那年轻人的胳膊:“我跟你说,这话本子本来不想卖给你的,但我和你有缘,我回去再抄一份也无妨,我在这……等鱼上钩呢,我总觉得那沈家有人没死……”
春雷阵阵,李廷趴在桌子上睡熟了,一直握在手里的酒囊“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囊中残存的酒液一滴一滴地留在地面上,留下一小圈浅浅的水痕。
润意手里拿着那个话本子走出了别枝馆,外头的雨兜头往下泼,她几乎是一瞬间便被淋湿了。
电光如火,轰然划过天际。照亮了别枝馆外站着那个男人,下人在他头顶擎着一把偌大的深色油纸伞,料峭的春风里,他像是九天下凡的谪仙。他穿着玄色的鹤氅,正站在街对面沉默地看着她,眼眸深处野火燎原,似洞穿一切。
祁王不知道在这站了多久,隔着朦胧的雨雾,他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四目相对,他是不是生气了?雨水模糊她眼前的视线,润意想对着他笑,那个男人已经穿过如织的雨幕向她走来,他抖开鹤氅的衣摆,把她从头到尾的护在怀里。骤然被男子的气息包裹住,润意的身子僵硬极了,她被裹在鹤氅里,眼前一片黑暗,那男人缓缓抬起手,把她搂得很紧。
床榻之下,他第一次这么抱她。这个怀抱干燥而温暖,不带欲望的色彩,而是自上而下的俯视与怜惜,奴才们不敢上前,只有他们两个人站在雨中,祁王的声音穿过无尽的雨幕传来,他说:“润意,你放肆。”
“做任何事之前,你能不能先问过本王。”
鹤氅之下,他伸出手摸到了润意手里紧握着的话本子,用了几分力气夺了过来,看也不看,三下五除二撕了个粉碎,碎纸落在地上,很快便被雨水融化冲走,再也看不见一点痕迹。
润意贴在他胸前,他的心跳声稳健而有力。这男人轻轻弯下腰,凑到她耳边说:“这些东西,别看,行吗?”
她的身子有些抖,不知是冷还是别的,祁王把她抱得很紧,紧得几乎喘不上气来,好像能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力气传递到她身上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