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抉择(2 / 2)西江月首页

润意不知其意,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走到没人的地方,祁王把一直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是一个手炉,祁王抬起头漫不经心地说:“本王拿着累赘,你替本王拿着吧。”

这手炉套还是润意的手艺,上头绣着的是两只仙鹤,润意接过,手炉的温度刚好,应该是刚加过了炭。她轻轻行礼说:“多谢殿下。”祁王混不在意地摆手:“谢本王做什么。好好当你的差事,不要丢本王的脸。”

他就是这样一个别扭的人。润意轻轻说了声是。

丹壁刚被扫干净,便又落了一层雪,祁王的云纹靴踩在上面,步履不疾不徐。润意跟在他身后,踩着他踩过的脚印向太和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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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宴,一直到子时才刚止歇。众臣散去的太和殿倏尔便寂静下来,润意带着宫女太监们收拾杂物,一直到丑时末才终于停了下来。

出了长康门,她手里的宫灯被吹得左右乱晃,还挂着不知是霜是雪的金桔树旁边,站着一个穿深绯色官袍的人,润意并不理会他,径直向乾清门的方向走。江世卿的喉咙上下滚动几次,终于叫住了她:“润……润意姑姑。”

润意停下脚,像是刚看见他似的惊讶道:“江大人怎么还没出宫。”

“今日南书房当值。”江世卿显然不是来叙闲话的,宫灯之下他挺拔地立在灯下,轻声说,“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江大人真好笑。”润意倏尔道,她从来是从容平和的人,此刻陡然尖刻了几分,“您觉得您是什么身份,我一定得认识您么?这几天您对我说了许多话,您凭什么以为我就是您要找的人呢?我是后宫里的人,不得私见外臣,您这么巴巴地来和我说话,若是让有心人瞧见了,我马上就得滚去慎刑司服役,奴才一步一步走到今日,惜命又贪财,不想前途断送在您身上。”她行了一礼:“奴才告退。”

她有官衔在身且品阶并不低,素来是没必要对江世卿行礼的,她这一礼让江世卿如鲠在喉,很久都没有说出一句话,他眼睁睁地看着润意走远了,手无力地垂了下来。

彻夜的雪压弯了树梢,扑簌簌地落下来,冰碴子直往领口里面钻。

隔着一道门,进喜小声地喊了一句:“爷……”

祁王摆了个手势,从来都只知道润意是个没脾气的面人儿,没料到还有今时今日的牙尖嘴利,这是他没瞧见过的,莫名的心里添了几分不满。他原本是打算去润园的,临时改了主意:“回三希堂。”

江世卿缓缓往南走,走出百余步,有人从身后叫住他,江世卿回头去看,是一个面熟的大宫女,秋盛对他道了个万福:“我是秋盛,随王有事,想请您一叙。”

随王今日确实是宿在宫里的,江世卿想起来眼前这位姑姑正是皇后身边的人,不疑有他,随即说:“还请姑姑引路。”

这一路七拐八拐,江世卿隐约觉得是往头所殿那边走,随王在宫外建了府邸,回宫内住的日子不算多,头所便是皇后辟给他的住处,进了门,外头站了一溜垂着头的太监,还有四个有头有脸的大宫女,江世卿心里打鼓,觉得这不该是见一个皇子的阵仗。

秋盛给他打了帘子,并不进去,江世卿惴惴不安地走进东暖阁,里头供着一个观音像,一个高挑秾丽的女人从容地跪在前头念经,江世卿行礼:“微臣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已经做了很多年的皇后,对拿捏人心上颇有一套,她缓缓起身,摆了个坐的手势,江世卿这才看见在主位旁边已经摆好了绣墩。

“江大人去见了润意?”她含笑问,“莫不是旧相识?”

江世卿心里打鼓,脸上分毫不露:“润意姑姑和微臣幼时一玩伴有几分肖似,今日一问才知认错了人。”

皇后长长地哦了声,而后依然笑得慈悲而太平:“敖儿常和我提起你,说世卿于朝堂之上运筹帷幄,颇有几分国士无双之态,实乃他之肱骨,本宫在这也多谢你了。”

说罢欲行礼,江世卿连忙避过。此刻他早已汗湿重衣,没人会觉得眼前慈眉善目的皇后是个好相与的人,早些年巫蛊之祸时,没少见她雷霆万钧的狠辣手腕。

“敖儿是本宫亲生的孩子,他的荣宠关乎着本宫的荣宠,今上还没定夺太子之位,必有其诸多考量。你我都是陛下的臣子,为君分忧是情理中事,如今该把不配承继大统之人驱逐去京,才是正经事,世卿你说是不是?”

“听说你是年底才回京的,当年沈家的事你父亲没少受牵连,若能把此事办好,就是替君分忧,你父亲理应同沐恩泽。若办得不好……”

窗外打更的声音一声连着一声,和宫漏沙沙声混在一起,连绵呼啸的北风吹得窗户纸哗啦呼啦地响,江世卿一脚深一脚浅地走着,他不知道自己走了多远的路,耳边只不断传来皇后的话。

“这道折子,你一定要替本宫递上去。”

江世卿走路走得恍惚,脚下一滑,便重重的跌了一跤,他仰面躺在雪地里,官袍上混着雪水和泥痕,他缓缓抬起手用衣袖盖住了自己的脸,许久都没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