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能了,好的时候每天能吃上一个杂面窝窝头加半碗稀面水,把粗粗的盐巴撒在窝窝头上直接吃,那感觉就是吃到了大肥肉了。”
“最难熬的就是开春了,麦苗已经长得很高,就是没有穗,生产队每天连一人一个的杂面窝窝头都停掉了。”万林说的时候眼睛是往茶几上看的,并没有直视王慕轩,他是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那吃什么呢?”王慕轩想知道那个时代的细节。
“吃野菜,只能吃野菜,许多野草其实都是可以吃的。生产队长开大会对大家说,你们想想那些牛羊马的那么健壮不是都吃草长大的嘛,那我们也可以吃,马齿苋啊,猫尾草啊,蒲公英啊,都可以吃。”
“你们真的吃草?”
“准确地说是动员大家去挖野菜。”万林抬头纠正王慕轩。
“对,万总,应该说是野菜,野菜是可以吃的。”慕轩赶紧自我纠正道。
“现在吃的野菜是调味品,我们小时候是救命的粮食啊!就这样不停地去找,去挖,我那时候不到五岁,跟着大人天不亮就得出去找野菜。”万林说到这里眼睛里似乎闪着泪光。王慕轩能感受到万林的情绪起伏。“起那么早啊,不能天亮再去找吗?”慕轩问。
“饿的睡不着啊,全家都饿的睡不着觉啊,最主要的是所有的人都在挨饿,都需要野菜来就救命,可是哪有那么多野菜啊,如果你出去晚了,天一亮就都让其他人找到挖跑了。”
“记得有一次,我和我哥哥发现几颗蒲公英,带着小刺的蒲公英,我俩上去就拔,被我爸一巴掌拍到旁边去了,他大声骂我们混蛋,要挖!要从根部挖,这样不会浪费根,根也是可以吃的。”
“这样坚持到麦子抽穗的时候,人们看起来都挺胖的,其实都是浮肿。”
“浮肿?”王慕轩把万林面前的茶杯递给他,万林接过去端在手中,他眼盯着茶杯,手在抖着。
“麦子快熟了,真好啊,每天都能看到渐渐熟的麦子,我和我哥实在是太饿了,野菜基本都挖不到了,好在生产队还有稀的面水汤喝,山芋干每天都能领到几块,就这样又坚持了十来天,父母每天看着他们三个孩子,对我们说天热了,麦子就熟了,麦子熟了咱们就能吃上白馍馍了。”
“好开心啊,听着我母亲有气无力地念叨着那些话,我们感觉面前都是又大又圆的白馍馍,热气腾腾啊。”
“后来呢?吃上白馍馍了吗?”慕轩问。
“一天早晨,我和我哥又到外边看田里的麦子,在田边想象着大口吃白馍馍,等我们想饱了,回到家时,看到妹妹被几个同村的大人用一个破席卷着抱走了。她的小手垂在破席外边,我认得的,那是我两岁妹妹的手,一点血丝都没有,真白啊,她昨天还问我,二哥我们啥时候能吃白馍馍啊,我饿啊。她说她饿,想吃饭。”万林有些抽泣。
王慕轩听万林说这些也感到有些伤感。
“我拉着那些大人,不让他们带走妹妹,不让他们带走她。。。。。。”万林在使劲压着自己的情绪。
“他们不用使多大劲就掰开了我的手,我那时候毕竟才五岁,又饿的那么厉害,母亲在屋里哭着,哭的像说书人学的鬼叫。”
“我听我父亲大声呵斥我的母亲,哭什么哭!一个丫头片子,饿死就饿死吧,哭个球!”
“最后我和我哥都被我爸推倒在地上,妹妹变成了村西头大槐树下的一个小土包,只能是个小土包,那几个大人也没有力气挖更深的坑了,我跟着跑去,听到其中一个人说,挖不动了,没劲了,但愿野狗也和我们一样挖不动,好歹吃不到这个苦命的丫头吧。”
“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有搭理过我的父亲,再也没有。”
“午收过后,真的改善了许多,生产队不知道从哪弄来那么多的粮食,足足有几大车的粮食,虽然都是杂粮,没有白面,但已经可以让村里的人都摆脱了浮肿,我和哥哥的脸上也渐渐有了血丝。”
“就这样过了几年,我十岁了,平时和妈妈一起参加劳动,能多攒一些工分,工分多了就能多领一些粮食。”
“一天中午,我刚刚走到大门口,就听我父母在吵架,原来是我父亲坚持让我去参加劳动,我母亲要我去乡里的小学去上学。两个人吵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不知道上学有什么好,心想去上学了,就看不到树上的鸟窝里有几颗鸟蛋了,也看不到隔壁村的那条黄公狗日黑母狗了,我不想上学。母亲拼着命地哭喊,用死来要挟,最后我穿上了我哥的旧衣服,背着我母亲用几片旧布缝的书包去乡里的小学上学了。”
“上小学有饭吃,虽然同样吃不饱,但总是有不同的东西吃,也学到了许多字,一次我母亲到学校给我送被子,看到我书包里的几页纸,上面有我写的字,她竟然哭了起来。”
“她说儿子真有出息,会写字了,以后再饿再难都要继续上学!我到现在都记得她当时高兴的样子。”
“有一次我们正在吃饭,就是杂粮面汤和玉米窝窝头,突然进来几个人,把我们校长捆了起来,带走了,我们这些孩子都愣住了,校长被拉到学校大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我们一眼,他冲着我们大喊:要继续学习啊孩子们!”
“这是我们见他的最后一面,也是听到的他的最后一句话。”万林用纸巾擦了擦眼角:“王老弟,让你见笑了啊。”王慕轩正听的入神:“万老哥,你接着讲啊。”“你真想听?”“真想听。”“那就得讲到下半夜了,你还听吗?”“听,你讲吧。”“好,我讲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