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到年末天气愈发寒冷虽然有时白天阳光明媚,但照在身上没有半点热气。地上只要不小心泼上了水,没多时就会结下一层冰渣子。
人在外面走一圈裹得严严实实还是会连呼气都得小心翼翼生怕吃进一肚子寒风。
这两天原本的太阳不见了踪影又开始下起了雪,不多时天地间就白茫茫一片。
太监宫女们冻得缩头缩脑,却不敢偷懒忙着在廊檐下洒扫粉刷宫里各处按着习俗要焕然一新迎接新年的到来。
云瑶手上抱着暖手炉只在廊檐下站着看了一会便觉着鼻子都冻得有些难受。她忙加快脚步来到上房,进到暖和的屋子里才缓过了气。
皇太后这几天精神好了许多正把大花抱在腿上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它的胖脑袋。她见到云瑶打着哆嗦进门不由得问道:“这是去哪儿了这么冷?”
云瑶把暖手炉递给姚姑姑,让她去加些热炭,顺便把小花捞起来抱在怀里取暖,笑着道:“奴才看他们洒扫只站了一会儿就冻得不行,今年可真冷啊。”
皇太后抬头朝窗户外看去说道:“可不是以前是下雪不冷化雪冷,瞧这天气,下了雪也难化掉。外面冷,可别出去冻着了。
晚上咱们早些要个热锅子来吃里面多加你喜欢的豆腐白菜。老四送了一小筐子小白菜苗,拿去用鸡汤煨了,哀家觉着吃上去也挺清淡可口。”
云瑶一直笑眯眯听着,末了说道:“太后娘娘如今对吃愈发有心得,以前都是奴才安排,现在还得跟太后娘娘学才行。”
皇太后斜着她,“就许你会吃,哀家就不能学了?娜木钟,你快去吩咐,顺道再多拿些炭来。”
嬷嬷是皇太后的心腹,去厨房这等粗活应当由小宫女跑腿。只以前皇太后生病吃过大亏之后,她就习惯了亲力亲为,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变过。
她应下正转身往外走,云瑶急急叫住了她:“嬷嬷你等等,你得再穿厚点,等下出去可别冻着了。”
皇太后一愣,见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多年老奴,背也驼了头发已然花白,鼻子一酸忙说道:“听云丫头的。”
云瑶把姚姑姑拿来的暖手炉塞给她,笑着道:“嬷嬷你拿着,去厨房时叫上大妮,她气力大劲没处使,正好帮着你打下手。”
嬷嬷笑着哎了一声,再转身往外走去。
皇太后望着她的背影,半晌后才说道:“娜木钟也老了。哀家走后,从科尔沁跟着哀家来的,就剩下她孤零零一个人了。”
云瑶心中也颇感概,忙又笑道:“太后娘娘真是,成天说什么走不走的,再说还有奴才呢,以后奴才给嬷嬷养老。”
皇太后笑吟吟看着她,说道:“哀家给你数数,你这阵仗可不小。要养的人一大堆,加上这几只肥猫,你那匹在养在上驷院快老得掉牙的马。
哎哟可不得了,你得赶紧存银子,不然以后大家连饭都吃不上,只能成日吃小白菜苗。”
云瑶听皇太后取笑她,毫不在意也跟着笑道:“其他时节小白菜苗留着自己吃,到了寒冬腊月这小白菜苗可精贵得很,得拿到街上去换银子。”
皇太后被她逗得哈哈大笑,指着她道:“你倒是个促狭的,不过你倒想得美。老四只送小白菜来,人面都不敢露,这白菜苗能送多久还难说呢,你以为能一直给你送下去。”
云瑶随即苦着脸,“也是。不过能吃多久就吃多久,咱不贪心。冬天已经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皇太后与她说说笑笑,没一会嬷嬷便拿着炭进了屋,除了她之外,种小白菜的庄稼汉也一起来了。
现在不能叫胤禛庄稼汉,经过一个冬天没有下地晒太阳,他脸又养白了回来。身上穿着石青色亲王绣五爪金龙补服,头戴饰薰貂东珠红宝石朝冠,又回到了以前那个矜贵的雍亲王。
他进来先恭敬地请安,皇太后眯缝着眼睛打量了他好一阵,说道:“哎哟,哀家道这是谁,原来是老四啊。哀家人老眼花了,一时没有认出你来。
老四啊,外面下雪了,你这时来做什么,朝堂上差使办完了,就快回府里去吧。阿哥们还小,天气这么冷,你这当阿玛的也得多上些心。”
胤禛看了云瑶一眼,见她面色寻常,忙收回目光,赔笑道:“前些日子一直忙,没能来给皇祖母请安,今天见天气又转寒,便来瞧瞧皇祖母身体可好。”
皇太后似笑非笑道:“哀家身体很好,云丫头身体也很好,哀家瞧你的身体也很好,大家都很好。你快回吧,等下路上积厚了雪,马车可不好行走。”
胤禛神色闪过一丝尴尬,愣了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孙儿多谢皇祖母关心,孙儿想跟云瑶说几句话,说完孙儿就回去。”
皇太后看向云瑶,沉默了片刻后方笑道:“那你去吧,云丫头,你陪着老四好好说几句话,这么久没见,不管好的坏的,是也该好好说说。”
云瑶无可无不可,她也大致能猜到胤禛能说什么,反正都无所谓,应下来与他一起回了偏殿。
姚姑姑上了茶就立在一旁,胤禛连着看了她好几眼,她只垂首肃立。云瑶见状,笑着说道:“姑姑你去太后娘娘那边伺候吧,顺便帮着嬷嬷打打下手。”
姚姑姑这才退了出去,胤禛端起茶碗吃了一口,以掩饰浑身的不自在。云瑶也不说话,只慢慢喝着自己的茶。
良久的沉默之后,胤禛终于没话找话,问道:“你最近可好?”
云瑶放下茶碗,微笑着答道:“回王爷,妾身很好。”
胤禛拿着茶碗的手顿住,脸色黯淡了一瞬,也将茶碗放了下来,似乎鼓足了全部的勇气,凝视着她神情无比严肃认真。
“这句话我想了很久才问出口,从没有觉着一句简单的问候竟然这么难。我怕听到你说不好,也怕听到你说自己很好。”
云瑶被他的话绕得有点晕,好一阵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装作没有听懂,说道:“王爷这话说得真是拗口,妾身愚钝一时倒没有听明白。”
胤禛深深呼出口气,盯着她执拗地道:“你听得懂的。这些时日前面很忙,年初江宁科举舞弊之事,最后查出来牵扯到的大臣不计其数,其中还有封疆大吏,朝廷重臣。
汗阿玛大怒,科举选士乃国之重事,却被这些蠹虫当做了发财的好时机。案子一直审到最近才勉强算完结,先前我也被汗阿玛召了回来,想躲懒也躲不掉。
每次到乾清宫,我都下意识会往慈宁宫这边看一眼,盼着能见你一面。又回想起以前在乾清宫附近遇到你的时候,经常会在那边转一转,想想以前的日子。”
云瑶隐约知道朝堂科举舞弊的事,康熙来给皇太后请安时提过,他当时神情灰败,又怒又伤心。想要把这些官员全部砍头,却又怕引起朝廷动荡。
只因上下牵扯到的官员实在太多,不但有两江总督嘎礼,户部尚书兼武英殿大大学士张鹏翮等朝廷重臣,连着他的心腹苏州织造,江宁织造曹寅也有份。
“前两天有人参揍刑部尚书连着兵部尚书结党营私,这些人都是太子一系,参揍之人直指太子居心不良,想要逼宫。
汗阿玛震怒,下令将几人锁拿起来投入了大狱,太子这次元气大伤,我估计他这次再也翻不了身。”
云瑶愣愣听着,胤禛只简单的几句描述,她也能听出其中的险象丛生。几个重臣在年底时被投进大狱,今年这个年,估计又是一个惨淡的新年。
“至此只剩下了老系势力最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现今也说不出好与不好,且等着以后再定论吧。
老八府里迄今只有弘旺一人,我以前也只有弘时,可弘时,都说三岁看到老,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他就能成为那副模样,无论我再怎么教,还是让我失望透顶。
你知道我的打算,我也从来没有瞒过你什么。可不论是朝臣,还是汗阿玛,都会考虑到大清将来储君的问题。
云瑶,说这些话,我觉着也难以启齿。可是我不得不说,不管你懂不懂,我都得说出来,坦坦荡荡让你看到我全部的心,不管是好的坏的。”
云瑶懂他的纠结与无奈,就是因为懂,所以她才觉着一切都让人无力。
成王败寇,一夕之间多少高楼门楣,变成了废墟。她若是哭着喊着要至死不渝的深情,也太可笑至极了。
可是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奢望过的东西,他为什么会要一再提及。他走他的称王称帝之路,她只要独守一隅,安稳度日就够了啊。
这时门帘被猛地掀开,凛冽的寒风呼啸着卷进来,姚姑姑脸色惨白,顾不得礼数,着急说道:“格格,魏谙达出事了!”
云瑶神色大变,立刻连声着问道:“怎么回事,他人在哪儿?”
姚姑姑也不知道具体情形,只说道:“他身边的小太监悄悄来报了信,说是他人被抬回了住处,被打得全身是血人事不省。皇上盛怒之下,慎刑司的人也不敢放水。”
云瑶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她凭着本能抬腿往外奔去。胤禛神色也微微变了变,伸手要拉住她的手臂,她头也不回用力挣开了。
姚姑姑忙跑去把她的风帽拿来,胤禛一把夺过追上去披在她身上,说道:“你别急,我陪你一起去看看。”
慈宁宫离乾清宫近,云瑶对周围的夹道非常熟悉,她只管闷头奔跑。青石地面上积满了雪,花盆底踩在雪上一滑,她整个人往前一扑。
胤禛吓得脸色大变,忙跟着扑去伸手去拉她,只来得及抓住她风帽的一角,她人重重摔到了地上。
胤禛心痛不已,上前弯腰拉起她,拍打着她身上的雪,焦急地问道:“痛不痛,快让我看看摔伤了没有。”
云瑶神情麻木,一言不发又开始奔跑起来。她记不得什么规矩,也不知道什么痛不痛,风雪扑在脸上也不觉得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