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处外面天还黑漆漆的一片。
正院里已经灯火通明,院子里虽然伺候的下人比不上慈宁宫多,动静却比在宫里时要大。
下人们来回忙碌着送水送药大妮也提了热水进屋,姚姑姑手里提着食盒跟在后面,她见云瑶还坐在炕上发呆笑着说道:“格格,贝勒爷已经醒了,已经差遣苏谙达来看过你呢。”
云瑶昨晚歇在了正院东厢房里,本来胤禛安排她住在正房西屋,她见西屋是他的书房与平时小歇的地方,便婉言拒绝了。
为了省事,也不去管合不合规矩,最终她选择住在了正院厢房。
本来她以前换到其他任何地方,都从不择床能睡得很香谁知道昨晚却一直迷迷糊糊失眠。到了早上醒来时,更是半天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云瑶听到胤禛也这么早醒来,皱了皱眉却什么都没说,下炕去洗簌了出来,苏培盛又来了。
“云格格贝勒爷差奴才前来问格格,早饭可用得习惯若是想吃什么就吩咐奴才,奴才去厨房给格格亲自取来。”
云瑶看了眼桌上摆着的粥饭小菜,与她初到府里时用的差不多。现在虽然她跟皇太后身边早上都喝牛乳或羊乳,再加一些点心,不过她不想麻烦,说道:“就吃这些吧。贝勒爷怎么这么早就醒了,他昨晚歇得可好,身体好些了吗?”
苏培盛仔细回答道:“奴才昨晚值夜,贝勒爷昨晚睡得很好,半夜醒来方便过一次,回到床上又很快睡着了。
贝勒爷几乎每天都在这个时辰醒来,早起之后也已经喝过了药,正准备用早饭。”
云瑶想着生病的人就该多歇息,不过既然他睡不着,也就随了他去。她又问道:“贝勒爷早饭吃什么?”
苏培盛又恭敬答道:“贝勒爷一日三餐都是清粥小食,说是生病不能吃油腻的东西。福晋也特地吩咐厨房用新锅给贝勒爷熬粥,说是半点油腥都沾不得。”
云瑶简直无语,每次生病都是清粥,好似清粥能包治百病。他怪不得现在都还躺着,天天喝白粥,有力气下床才怪。
她也懒得解释,干脆地吩咐道:“你去问贝勒爷想吃什么,就让厨房去做,别成天只吃白粥了。”
苏培盛一愣,不过还是没有多言,忙退了出去。云瑶才吃了两口粥,他又回来了,说道:“云格格,贝勒爷说想吃鸡汤面,问云格格要不要吃,好让厨房做了一并送来。”
这样来来回回折腾,苏培盛腿会跑细不说,早饭也吃不清净。云瑶干脆放下筷子,说道:“你去厨房要两碗来吧,我也去跟着贝勒爷一起用早饭。”
苏培盛神色一喜,忙不迭退下了。云瑶起身来到上房,刚走到屋门口就愣住了。她忘了胤禛还病着,后宅的人肯定会来给他请安探病。
屋子里除了李氏,福晋领着其他格格们,围着胤禛正在嘘寒问暖:“贝勒爷晚上睡得可香?妾身先前问苏培盛,他只什么都说好。妾身今晚还是歇在这里吧,总得亲自看着才能放心。”
最外面站着一个面生的年轻女子,人长得秀秀气气,云瑶估计她就是钮祜禄氏。听到动静她看了过来,脸上露出微微的笑容,然后福了福身。
云瑶也还了一礼,这时年氏也看到了她,眼珠在她身上转了一圈,随意福了福身,然后笑了起来:“云姐姐,好久不见了。”
其他人听到声音都回过头,云瑶也不说话,淡笑着福了福身算是一齐见了礼。
福晋目光从她身上移过,又回头对胤禛劝说道:“贝勒爷,你如今身子没有力气,还是躺着吧,别急着下床走动。
耿妹妹机灵,钮祜禄妹妹也细致,妾身把她们留在这里伺候你,也能替云妹妹分分忧,让让云妹妹早上能多睡一会。”
云瑶只当什么都没有听懂,面色平静站着不说话。胤禛靠在炕头,脸上已经带着隐隐的不耐烦,他只看向云瑶,说道:“你们都下去吧,留云瑶在这里伺候就好。”
福晋脸色微变,紧紧抿了抿嘴,又细心劝说道:“贝勒爷,云妹妹一直在太后娘娘跟前伺候,规矩自是好的。
可是人毕竟年轻不知道轻重,生病的人哪能见风,这天气愈发凉,就是没病的也得冻病了。”
云瑶就说屋子里怎么这么憋气,她看向窗户,原本打开了条缝透气的窗户又关得严严实实。混着女人们身上的脂粉味,还有旁边炕桌上药碗里散发出来的药味,屋子里又快回到了她初来时的模样。
胤禛胸脯上下起伏,像是在极力隐忍,冷淡地道:“你们都先回去,福晋你且留下。”
云瑶见胤禛的神色已经非常不好,知道他要给福晋留面子,转身便往外走去。
“云姐姐。”年氏在身后喊道,她加快步伐追上了两步,“你别走这么快啊,妹妹难得见你一面,还想好好跟你说说话呢。”
云瑶当年氏是空气,头都没有回仍然不紧不慢走着。年氏咬了咬嘴唇,脸上难堪不平之色闪过,见耿氏与钮祜禄氏只管低头一言不发往院子外走去,这让她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这时,李氏从影壁外闪身出来,见着她们愣了一下,然后咯咯笑起来,说道:“哎哟我来晚了,早上弘时最离不开我,一睁开眼见不着就得到处找,得把他伺候好了才有功夫来。”
云瑶连眼皮都没抬,绕着游廊回去了厢房。姚姑姑才收拾好桌子,见到她这么快回来了,诧异地抬头看了一眼,然后走到门边往外看去,立刻明白了。
她又转身走了回来,低声劝着云瑶道:“格格,你再忍一忍,等贝勒爷身体好了就可以回宫了。”
云瑶才不会生这些闲气,失笑道:“我又没有生气,早就料到府里会很热闹,哪有什么忍不忍的。”
姚姑姑觑着她的脸色还好,看着已收好的食盒,心里叹息一声,说道:“奴婢再去厨房给你重拿一份早饭来。”
云瑶摇摇头道:“不用了,等会就吃鸡汤面,苏培盛估计也快送来了。”
姚姑姑点点头道:“那奴婢再去催一催苏谙达。”她给云瑶倒了杯茶,提起食盒才走到门边,就见到李氏白着一张脸从正屋走了出来,见到她之后,立刻狠狠一眼剜过来,然后抬着下巴往院外走了去。
姚姑姑看着她妖娆的背影,又回头对闲闲坐在椅子上吃茶的云瑶笑着说道:“格格,李侧福晋好似被贝勒爷赶了出来,朝着奴婢生气翻白眼呢。”
云瑶头也不抬哦了声,放下茶杯感叹道:“还是想喝奶茶。姚姑姑,等下去厨房要个小炉过来,我自己煮来喝。虽然赶不上嬷嬷的手艺,解解馋也行啊。”
姚姑姑抿着嘴笑,提着食盒去了厨房。云瑶喝了两口茶,听到外面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她以为是苏培盛来了,抬头看去,只见福晋静静站在门口。
她愣了下,朝福晋笑了笑,放下茶杯站了起来。
福晋也不说话,走进来站在她的面前,直愣愣看着她说道:“贝勒爷说我不懂就别乱出主意,说屋子里太闷,开着窗户会觉得舒服许多,这些都是你的主意吧。”
云瑶有些莫名其妙,不过还是点了点头:“福晋不觉得贝勒爷的屋子里都快透不过气来,又气味难闻吗?”
福晋板着脸,继续说道:“我是没有什么见识,生病了不能见风,病人得吃清淡的饮食,这是人尽皆知的事。可贝勒爷听了你的主意,开窗吹凉风,又吃沾荤腥的饭食。
贝勒爷是这个府里的天,他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是福晋,是他的正妻,见到不对之处,自当规劝,否则就是我的失职。
你离府多年,回来就大动干戈,然后站在一旁看我的笑话。”
云瑶不知说什么才好,这么多年过去,福晋看上去变了,其实她还是没有变,像是又回到了初次在德妃宫里见到的样子。
福晋肩膀突然塌下来,自嘲地道:“看吧,你一直都这样,好似一脸谁都瞧不起的神情。
以前我不懂,后来我才总算明白,你才是这个府里最聪明厉害的人,干脆走得远远的,跟谁都不沾边。
吴嬷嬷在世的时候说,女人进了男人后院,都得一心一意靠着男人的宠爱过活,不管是福晋还是侍妾都是如此。
那时我也以为就是如此,可是后来见你走了,我才知道,你不是。
以前我认错了敌人,才处处针对你。贝勒爷说,让我看着其他姐妹,以后不用再来正院请安问候,就留着你一人伺候就好。
可论会伺候人,你远远不如耿氏钮祜禄氏,论有勾人的本事,你远远不是李氏的对手,论才情,年氏远胜于你。
你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年都是扎在府里女人心中的一根刺,谁都不敢去碰,谁见着你都得远远避开!
我不知道这些话以后还有没有机会跟你说,现在就一并说个清楚。
既然你已经走得远远的,就不要回来了。你这些年都不在,这个府里都是我在辛苦操持。
可你一回来之后,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处处衬得我好像是个什么都不懂的蠢货,衬得府里的这些女人都成了蠢货!
兴许你你没有任何坏心,没有任何争宠的心思,本意也不是如此,可我还是讨厌你,讨厌你这幅置身事外,隔岸观火的嘴脸!”
福晋一口气说完,她长长舒了口气,觉得心中这些年憋着的那口气总算出了些,不想见到云瑶,当即转身就走。
“福晋。”云瑶出声叫住了她。
福晋停下脚步,回转头冷眼看了过来。
云瑶看着福晋挺得笔直的脊背,心里直叹息。她不过十岁出头就嫁了人,就算家里教得再好再多,也不过十来年的时光,又能真正学懂多少呢。
经历了失子之痛,她兴许成长了许多,其实还是没有真正看透。因为她身后还有那拉氏一大家子,她阿玛也不过是个小小的步兵统领,还得依着胤禛而活。
还有年氏,李氏等所有的女人,谁背后没有一大家子靠着他而活。人说无欲无求品自高,她们要得太多,自然会有所顾忌,会变得面目狰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