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我很狂躁。 看来好人是做不得的。我心里无比郁闷地想。一定是我上次替那群中二锦鲤惩治了一下那只黑色喵星人,而黑猫如此邪门邪恶以及邪气的一种生物,必然是施了些什么古怪,害得我这几天衰神附体,霉运连连。 “啊,”我在心里哀叹:“楚玥啊,楚玥,让你做圣母!这下倒好,你救了那群二货鲤鱼,谁又来拯救你呢?” 算了,还是先别想这些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呢! 我抬眼扫了一下房间四周,烦闷地抓着头发,发髻都抓散了。再不给那个老古板弄出几句让他满意的新诗,怕是这单间也保不住了。眼前似乎又有戒尺的锋芒划过,我身体不自觉地哆嗦了几下。 就在不久前,为了巩固对这个小庭院的所有权,我又去了楚尧山那里,给他献上新的诗句来吊住他的胃口。 “一曲新词酒一杯,去年天气旧亭台。夕阳西下几时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小园香径独徘徊。” 果然,楚尧山不负我望地陷入了沉吟中。 我心里暗自得意:晏殊的这首《浣溪沙》是我最喜欢的词作之一。尤其是“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一句,意绪绵长,浑然天成,堪称感时伤春的典范之作。在这个诗词不兴,文化不昌的修仙世界里,楚尧山何曾见过如此妙句? 我深表同情地忘了眼他越锁越紧的一字眉,很大度地给了他充分的时间去体悟,顺便神游天外,憧憬了一下小庭院里未来的幸福生活…… 正当我心中窃喜喜不自胜时,一道虚影倏的略过,吓得我正在神游的小魂魄差点真的去了离恨天,再也回不来了。 我还有些愣神,乐清姑姑已经护在了我的身前,一把戒尺正停在我的额角边…… 尼玛,这是怎么回事?不带这样玩的好吧!楚尧山那个老古板平时板正死硬已经够难缠的了,如果还喜怒无常,那要不要人活了? 我正纳闷是哪个基因突变导致他性情大变时,楚尧山威严蕴怒的声音响起:“放肆!小小年纪就贪恋杯中之物,成何体统!” 我被雷到了,真的。 他楚尧山的脑洞到底是怎么开的,竟然把注意力放在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上。且不说酒助诗兴,见到如此妙句,他一个诗词爱好者,不应该好好在这种佳句中感怀吟咏一番吗?真是的,要不是看在他上次乖乖配合上当的份上,我才懒得把这首词分享给他,滋润他那万年干涸的老心田呢! 我怒了。虽然我一向对除了吃食以外的东西没有追求,但偶尔也会有点的好吧?晏殊的这首词在我心中的地位跟美食是相同的。如此佳作却把注意力放在喝酒这等字眼上,就好比吃瑶姐姐做的口水鸡,却只吃里面用来调味的花生碎,这种暴殄天物的行为是我绝对不允许的。 当下我血脉里一股胆气蹿腾,直视着楚尧山,愤然道:“我可从来没有贪图过什么杯中之物,”说着一指楚小汐,“放着现成的酒腻子不管,凭什么老跟我过不去?” 楚小汐正在看好戏,突然从旁观者变成了戏中人,角色转换得有些茫然。楚尧山气得颔下的短须都翘了起来。 “玥儿!”乐清姑姑心知不妙,赶忙喝止我。 我被这一声叫得冷静了几分,明白楚尧山应该是看在还想从我身上压榨出些诗词的面子上并没有真正要打我。当下不宜把事情搞僵,我只得忍气吞声,僵硬地朝他行了一礼,退下了。 临走时我看见楚小汐那张幸灾乐祸的脸,气就不打一处来。楚小汐你这厮等着,姑奶奶还有账没跟你算完呢! 随着其他宗派弟子的陆续到达,我们这一届宗学的学生,这段时间都会聚集在一起,彼此了解并学习相应礼仪,以确保这百年盛典的顺利进行。 木秀于林,风未必摧之,但蜂蝶必定是要招惹的。林师兄实在是太过于秀冠群英,因此他周围总是萦绕不散着一群或是星星眼或是桃心眼的女弟子。偏偏他又是个脾气极好的,对每个女花痴的花痴行为,总是温和礼貌地应对。 每当我看到他被那群女花痴包围,都替他觉得累。真恨不得自己变成游戏中那种擅长群攻的角色,一个大招放过去,把那些女流氓全灭了。辣手摧花?哼,我可不在乎! 尤其是看到那群莺莺燕燕的女弟子中熟悉的天门宗服饰,我的小宇宙就有要爆发,燃起灭世之火的冲动。 虽然来宗里的次数不多,但我也知道,那些女弟子是天门宗里楚小汐那一派的。楚小汐自己没个正形,却好拉帮结派,搞个小团体之类的。上梁不正下梁歪,她楚小汐自己为老不尊,门下弟子自然纷纷效仿,意欲青出于蓝。虽然修炼成她那样的女魔头还需要些时日,但修成个女流氓还是绰绰有余的。于是,天门宗里天字一号的流氓女天团就诞生了。 真是的,她楚小汐一个人跟我抢东西也就算了,底下的徒子徒孙居然也敢抢我的男票。这是?组团欺负我? ! 尤其是其中几个女弟子,别看长得嫩,其实早就活了几十上百年,只是因为修得仙骨,成为半仙,驻颜了而已。林夕只比我大几岁,是我的同龄人诶。她们这样老牛吃嫩草,羞耻心呢?难道喂楚小汐去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这笔帐日后一定要跟楚小汐那厮算清楚。可眼下就算解决了内部矛盾,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外宗女弟子对林夕他虎视眈眈呢! 唉,这世道彪悍的女土匪如此多,我一个弱女子,要和林师兄终成眷属,岂不是得突出重围,杀出一条血路? 我心里悲壮:“黄沙百战穿金甲,不嫁帅哥终不还。”复又低头担心地看着身上的黄绸衫子,这玲珑甲不会那么容易坏吧…… “东篱把酒黄昏后……”不行不行,这句话里带了“酒”;“举杯邀明月……”还是不行,这句话其实也是在喝酒。 我有些恼了,这些酒腻子们怎么这么不含蓄呢?自己喝不就好了,干吗写在诗里?不怕招来五柳先生那样蹭完酒就跑的家伙吗? 不过话说回来,酒确实是个好东西。如今我面临感情、住房均无着落的双重困境,忧思甚重。只想搞个月下独酌,借酒把这愁浇一浇。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至少现在醉了,今天就不用再发愁了…… 于是,我提了壶桃花酿出门。 此时早已月上中天,一轮明月高悬天际。我看着那个月亮,又大又圆,活像张没放葱花的白面烙饼。登时泛起一阵乏味。如此寡淡的月色,怕是瑶姐姐桃花酿的味道也要被冲淡了去。 不喝了,还是到密林里折腾一下那群中二锦鲤吧。好歹这事情的源头也是替它们出头,既然受了我的恩惠,分担我的痛楚也是理所应当。 我正抬脚走出庭院,忽听闻有袅袅琴音从远处传来。循声望去,远处的小山坡上,有一个身影正在抚琴。那青山新竹的风姿,空谷幽兰的气质,不是我的林师兄又是哪个? 苍天呐,大地啊,一定是哪位路过的天使大姐看到了我的义举,听到了我的心声,决定出手拯救我这个弱小善良的灵魂了。 此时如果我也能弹点什么,与他的琴声合鸣,那画面一定很美。高山流水遇知音嘛,虽然这土坡,这鱼塘,呃,勉强也跟高山流水搭上点边啦。奈何硬件不够看,软件更不行。我,我……是真不会弹琴啊! 不过沮丧并没有持续多久。独处哎,可遇不可求的独处啊,如果我错过这次机会,那我的智商都要被池塘里那群二货锦鲤践踏了。 形先意动的本事再次施展开来。正想间,我已拎着酒壶来到了小山坡下。一看,傻了眼。 这小山坡虽然并不陡峭,但树木丛生,百草丰茂,植被覆盖率委实好了些,就是一个缺点——没有路。没办法了,我把酒壶叼在嘴里,手脚并用,开始往上爬…… 林夕他弹琴过于专注,并没有听到我爬坡时弄出的窸窣声响。是以当一个附着碎枝草屑的黄色影子出现时,饶是清淡稳重如他,也不禁讶了讶,行云流水般的琴音为之一顿。 如水的月光下,一条案,一张琴,一支香炉。月光,琴弦上反射的银光,香炉里的青烟,夜间的雾气,汇织成光与影的网。他的身影就笼罩其间,飘飘渺渺,恍如蛰仙。 鼻间又飘进那淡淡的沉香味,依旧那么好闻。 “楚道友?”清淡悦耳的声音将我从失神中拉回。 “啊,原来是林道友。这么巧,你也在这里?”我不在意地掸去头上的草屑,熟络道。 他并没有揭穿我。“今夜月色甚好,在下心有所感,到此借琴抒怀。” 啊,甚好,甚好。不知怎的,刚才还惨白讨厌的月亮,立马变得可爱顺眼了起来。形象也从光面饼升格到了白玉轮。 “看来林道友也跟我一样,被这月色吸引。”我趁机到,“之前在山道上我们就有一面之缘。如今又在此处见面,果真缘分不浅。况且大家虽然来自不同的山门,但如今同在一处学习,彼此熟悉亲厚。林道友不必生分,以后就以师兄妹相称吧。” 他笑了笑,没有言语。 我继续道:“值此良辰美景,我心中感怀,赋词一首,林师兄可有兴趣一同赏评?” “道友请便。” 我清了清嗓子,“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敢问楚道友,这婵娟指的是……” 啊哦,忘记这个文化不昌的修□□里没有婵娟这个词了。我轻笑出声,“婵娟,指的就是我呀!” 他怔了怔。 “开玩笑的。婵娟,指的是天上的明月。” 他笑了笑,有些释怀。“楚道友这首词说得极是。尤其是那句何似在人间。我辈修仙者,本就愧受天泽。若再不心怀天下,仗义人间,只一味求仙问道,满足自己的清欲。那还妄谈什么修行与天道?不如做个寻常的贩夫走卒罢了。” 诶,林师兄对这首词的理解跟东坡老先生的原意相差的有些……太大了吧?算了,至少他没像楚尧山那个老古板一样只知道关注酒这等小事。再看看人家这气度,这风骨,多正派。比楚乐阳那个抛妻弃子,只顾自己逍遥的伪君子强太多了。 “林师兄既然会弹琴,可能谱曲?”我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沉吟起来,开始试音。 哇塞,这都会?我没为自己挑人的眼光得意多久,便沉醉在他曼妙的琴声中。曲毕,我还有些恍惚。觉得似乎少了些什么,摸出个酒杯递与他。“可能饮酒?” 他点了点头,有些勉强。 指尖碰到他手的一刹那,一阵酥麻从指端传到心头,左胸处的某样东西滞了滞。我有些尴尬,提壶便饮。大概是喝得太快,一抹酡红迅速染上我的双颊…… “对酒当歌。林师兄既已将曲谱成,我把这首词唱出,何如?” 他颔了颔手,开始抚琴。 我侧了侧身,一缕清音从舌尖绽出。 月轮高悬的夜空下,两个身影,一坐一立。悠扬的琴声,婉转的嗓音,和弦成天籁,与香炉的青烟,山间的夜雾一起,凝成若有实质的轻柔缎带,混着淡淡沉香,翩翩向远方飘去…… 一曲终了,我和林夕均静默不语。半晌,桃花酿的劲头上来,我脑中一阵晕似一阵。便道:“尽兴当归,林师兄,我们这就走吧。” 他答应了一声,起身收拾。 我突然想到了什么,欣喜道:“林师兄莫不是已学会御剑之术?此等修行天资,真是让我辈艳羡……” “未曾。”还没等我的眼睛变成亮晶晶的小星星,他便打断了我。 “那你怎么上来的?” 他淡淡回头,指了指身后的山间小路…… 回到房间,我静坐沉思,努力平复暴走中的心跳君。看来保护我的天使大姐还没有走。正思间,两道闪电划过脑际,这段时间困扰我的两大难题迎刃而解。我,悟了。 素手一翻,乌黑的玄阴木被握在掌中。“小蝉,下山替我到瑶姐姐那里跑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