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顾览出来,他先是习惯性地一笑,伸手作礼便要带路。顾览也无意和他交谈,一心只想快些见到叶钦,不曾注意乘风已放慢了步调与他并肩同行。乘风不露情绪地看了顾览一眼,突然开口道:“馆主方才说的白发女妖,是不是长着尖尖的耳朵和细长的舌头?”
他这话说得十分清淡,听来竟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效果。顾览伫步,盯着那双细长眼睛问:“你见过她们?”
乘风缓缓道:“冶魂志中记载:在落巫山常年不见天日的深谷中,生长着一种奇异的藤蔓,食腐肉吮浆血,成熟后落下的果荚通体雪白,双目漆黑,状如妙龄少女。一条藤蔓上可以结出七八个相同模样的果实,少女落蒂后和常人无异,身娇体柔,美艳无比。”
顾览想起不久前这人还一本正经地跟自己咧咧第十三时辰,说什么你得到的只会是一片虚无,如今无论他再说什么,听起来都很像是胡扯。
“这些果荚叫做霜女,”乘风眯眼笑笑,“本质上只是一种植物,并不是活人。”
顾览道:“乘风先生的意思是在下错怪灰阁了?”
乘风连忙摇头:“非也非也,在下这么一说,馆主就这么一听,至于事情真相如何,馆主心中自有定断。”
啊,果然是胡扯的。
非白居大门外就是闹市,现在将到傍晚,一整天沸腾的集市刚刚有了冷却下来的迹象,到没有顾览刚到时那么吵了。
马车在不远处等他,顾览沿着街边走,心里反复思虑着最近几日的事情,细细分析其中的关联,然而灵感稍纵即逝,他一时还难以理开这团乱麻。
这时,迎面突然从巷子里闪出一个穿黑斗篷戴笠子的男人,急慌慌地向前冲,差点和顾览撞上。那男人似乎受了不轻的外伤,步伐虚浮,没走两步就摔倒在路边,笠子和斗篷都摔得松散开来。
顾览回头一看,发现这竟是个不过十七八岁的少年人,青稚的脸颊上染了血,一条脱臼的手臂软绵绵地搭在身侧。少年趴在地上,膝盖处的伤口将路面的砂石殷红了一片,他费力地挣了两下,没能起来,用完好的那条手臂在背上摸了摸,确认斗篷里的人没有事后,才松了一口气。
被他背着的人全身都藏在黑色斗篷里,畏光似的不肯露出一点点空隙。少年咬着牙,单手撑地尝试跪起来,顾览过去向他伸出手,少年抬头看他一眼,气息不稳地道了声不用,然后踉踉跄跄地站起身,一瘸一拐地继续跑。
然而在这交错的刹那间,顾览瞥见一缕从斗篷里露出的白发,很长很干净,却没有丝毫光泽。
“请等一下。”
少年闻声不但没有停步,反而跑得更急了。顾览轻易地就追了上去,他的手还未搭到少年肩上,一道凌厉的剑光已向他眼睛刮了过来。
顾览没有躲,于是那把剑落在了他的颈侧,少年清亮的眸子瞪着他道:“别多管闲事。”
斗篷内传来两下虚弱的咳嗽声,少年紧张地护紧了那人,温柔地问道:“你还好吗,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他们要去的是一家藏在巷缝里的小药铺,貌似药铺老板的人正靠在门扇上嗑瓜子,边嗑边和炒干货的邻居谈闲天,然而当他眼角余光瞥见这冲来的少年时,吓得瓜子儿随手一抛就要关门大吉。
少年猛栽两步,直接将手掌塞进门缝间,“咣”一声响,药铺老板没能及时收住手,门扇狠狠地在少年指骨上夹出一道青紫,他却像是感受不到疼痛,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少年雪亮的眼睛在一指宽的缝隙中直勾勾地盯着里面那人,没数过三下,药铺老板叹了声气,将门打开道:“我不是说过了嘛,治不了啊,你赶紧回去给她准备后事吧。”
“我把钱带来了。”少年从怀里掏出一把碎银,手掌不可自抑地一直抖,碎银塔塔地不停往下掉,“这些够吗,不够我还有。”
“不是银子够不够的问题,”药铺老板将地上的银子拾起来,依依不舍地放回少年手里,“我没那个本事,你就是给我搬座金山过来,我也治不好她呀。”
“可你上次开的药明明很有效!你一定是在骗我!”少年倔强地大声吼着。
药铺老板心虚道:“那是瞎猫碰见死耗子啊不,我不是说她是死耗子,你别这么看着我”
“我可以治她。”
顾览不急不缓地向他们走过来,从少年手中拿了一颗最小的碎银:“我只要三文,多的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