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招呼着叶思北坐下,不断询问着叶思北的情况:“你还好吗?你哪里疼?没什么大伤吧?”
叶思北摇头,林枫跟着进门来,她两位同事因为都是男性决定站在门口。
林枫看着麻木坐在床上的叶思北,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就听叶思北突然出声:“我要杯水,麻烦您。”
听到叶思北的话,林枫猜测叶思北是想和黄桂芬说点什么,她迟疑了片刻,就听叶思北提了声:“谢谢。”
林枫明白叶思北的意思,外面年长的同事劝她:“林枫,出来吧。”
林枫低下头,她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关上了病房大门。
病房里一下就剩下了叶思北和黄桂芬两个人,黄桂芬看见人走了,立刻坐到她身边来,着急握住她的手:“思北,你没事吧?”
叶思北摇头,黄桂芬放下心来,她想了片刻,艰难开口:“昨晚真的出事了?”
叶思北点头,黄桂芬一瞬就红了眼眶,她抿紧唇,控制着情绪,好久,才沙哑询问:“知道是谁吗?”
“蒙着眼,”叶思北仿佛是个事外人一样冷淡,“没看见。”
黄桂芬舒了口气,似乎最恶劣的情况已经排除。
蒙着眼,证明对方也并不希望叶思北闹大,应当是不会说出去。
她回过头来,斟酌着用词:“思北,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等一会儿你就和警察说是和秦南吵架了,我们马上回去。”
叶思北没说话,她缓缓抬起头,冰冷的视线由下而上扫过黄桂芬的脸,直直盯着黄桂芬:“凶手呢?”
“还管什么凶手?”
黄桂芬压低了声,语调急促:“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事儿藏着,不要让人知道!”
叶思北心上轻颤,她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就觉得心脏仿佛是被人骤然攥紧,窒息与疼痛齐齐涌来。
“为什么?”叶思北追问。
为什么她受了伤害,要她掩藏?
黄桂芬恨她是个傻子,但还是给她分析利弊:“这事儿闹出去,你以后怎么办?秦南还会和你在一起?你身边人怎么看你?别说你现在根本不知道是谁,你就算知道,就算告赢了,把他送进牢里又怎么样?他牢里关几年,你赔上的是一辈子!”
叶思北眼神微动,但还是直直看着黄桂芬,不言。
黄桂芬怕她是受了刺激,刻意放缓声音,仿佛也是在安慰自己:“妈不是想委屈你,只是要给你选最好走的一条路。那些警察他们心里只知道抓犯人,他们会为你未来着想吗?听妈的,妈都是为你好。”
“你想想看,如果闹大了,大家传出去,说你穿着那样的衣服,又喝了酒,你报强/奸,大家会怎么说?”
这句话让叶思北红了眼眶,她沙哑解释:“我是公司饭局,我没有鬼混。”
“别人会信吗?”
黄桂芬看着她:“我是你妈,我了解你,其他人呢?”
更难听的话黄桂芬没说出口,可叶思北已经想到了。
作为女性漫长的一生里,要无数次围观其他“犯错者”的结局,围观的时候,那是旁人,出事的时候,那些围观过的人的惨痛前路,立刻就化作了自己可能的未来。
叶思北感觉眼前视线被眼泪模糊。
她不知道为什么,她根本看不清黄桂芬了,她就只是看见一个个人影,坐在旁边,不断说着话。
陶洁和陈晓阳前些天的声音犹在耳边。
“我就一直和我女儿说,晚上八点之后就不能出门,大半夜还在外面晃悠的姑娘,能是什么好女人?”
“女孩子得好好教育,其实男人也是看人下菜的。我不是说那姑娘不对啊,但你看半夜一点,穿个高跟鞋、包臀裙,还化妆,这不是羊入狼群,刻意勾引吗?”
他们的话只是星火,在一瞬间,像是一根火柴点燃了引线,猛地炸开了一片过往。
过往无数人对女孩子审判、告诫的话语密密麻麻蜂拥而来,它们迅速编织、集结,成了一张弥补不透风的网从天而降,像是五指山破云而来。
她被一层一层包裹住,她所有挣扎都显得格外可笑。
她错了吗?
只是这句话她问不出口,因为她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一直被她努力埋藏的答案,在此时此刻被黄桂芬努力挖出来。
甚至于,她开始意识到,她为什么叫黄桂芬过来。
无论是她父亲,还是秦南,他们都很难领悟她真正的恐惧,只有黄桂芬。
她是她的母亲,理应是这个世界上,最爱、又最懂她的女性。
她等着黄桂芬的审判,等着黄桂芬和她说一句:“没事儿,我们告下去。”
这样她就有勇气,把她想做这件事做下去。
可黄桂芬没有,她拉着她,把她那一点微弱的希望死死溺在水中:“我是为你好,思北。其实你都结过婚了,这种事最重要的是不要传出去,你就当是狗咬了一口,算了吧?”
叶思北透过模糊的眼看她。
她看不明白。
她的母亲,在年少那么叮嘱她,那么在意她与男性的关系,一遍又一遍强调着性的圣洁、性的唯一,好像所有与两个男人发生过关系的女人都有问题。
可此时此刻,她又轻描淡写告诉她,只要不被其他人知道,这件事和被狗咬一口一样,没有任何关系。
她做不到这种矛盾的融合,也无法忘怀那一刻的屈辱与苦痛。
可她又没有勇气独自面对黄桂芬所说的一切,她挣扎,僵持,母女对峙之间,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招呼声:“哟,林姐,张哥,王哥,你们在这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