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二十八、旧事(1 / 1)为君之计首页

风声哀哀,拍打着门窗,他的眼睛此时如雾蒙蒙,她敏感地从中读出一种哀伤的情绪。明姒帮他掩好衣襟,自顾自的低着头,收拾着满地的狼藉。布帛上触目惊心的颜色,萦绕满室的血腥气息,她听到自己的心擂鼓一般的跳动着。  “何苦这般,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明姒叹道。  天子一直低头看着她手上的动作,听到此言,瞳仁微微缩了一瞬,却也只是一瞬,他又回归了那个喜怒不显的样子。  仿佛只是谈论着别人的事情,他的声音凉如秋水,波澜不兴。  “朕当年即位时不过才六岁,骤然失去了父亲,只知道悲痛和恐慌。那个时候他们就跪在先皇的灵柩之前,痛哭不已,重复着他们发过的誓言,说会一生忠诚于朕。朕还是太小,竟然深信不疑。可是长到十四岁时,太后要给朕议亲,他们却百般阻挠,说朕还小可以再等几年,朕那时候就隐隐明白了,他们手握权柄太久,不愿意交还给朕了。再后来,朕一天天长大成熟,他们的忌惮也就更多了,整个皇宫到处都是他们的眼线,朕看不到大臣的奏疏,也不知道宫外诸侯之事,有时候会听到之言片语,也不过是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噩耗。”  “你说,天下还有朕这样的帝王吗?”  “陛下的困境不过是暂时的,妾几日前,学着师父的样子卜过一卦,卦象甚吉。”  “先生连卜卦都交给你了?说说看!”  “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  听闻此言,他果然露出了笑意,声音是从没有过的轻柔和缓:“不论如何……多谢你的吉言。”  烛花爆裂,噼啪一声,室内乍明忽暗。  “朕此次以遇刺为借口,赐死了江守一,他们一定还不知道朕要做什么,不过很快他们就会知道了。”他用手按了按伤口,在烛火的阴影之下,藏着眼底的决绝。  江守一的死原来是这么回事。  “听闻他是太后从江国带来的,太后没有过问此事吗?”明姒抑制不住心底的好奇,试探着问。  “江守一虽然没有行刺于朕,但也并非无辜之人。朕在遇到先生之前,一直都不知道自己常年所食之中被人添了一味药,先生说那个药长久吃下去,朕会逐渐心智失常,形容呆傻。朕暗地里彻查后才知道,下药之人就是朕这么多年最信任的大寺人,太后的亲信。”  “太后不会害陛下的,她可是陛下的生身母亲。”明姒暗暗抽了口凉气,没想到天子的经历比自己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可怕千倍万倍。无上尊贵,无上孤单。  “其实朕不是太后的亲子。”  “什么?”今夜知道的消息太多,多到她根本笑话不了。  “朕的生母不过是个寻常的宫人,生子之时遭遇难产,刚生下朕便去了。先帝膝下子息单薄,当时还是夫人的太后深谋远虑,直接将朕养在了膝下,果然不久之后以有子之故,成了皇后殿下。”  她分明可以感受得到天子口中的轻蔑之气。她不明白其中的内情,所以并不会因为自己的不理解而多去置喙。  “朕以为你会告诉朕,太后虽不是生母但也是养母,应该心存感念,孝敬为是。”  明姒摇头:“妾愚笨,最不会的就是劝说。”  “阿姒!”他忽然改换了一个称呼,这个称呼直接让明姒抖了一下。他却像是浑然不觉唐突,伸手摸了摸她的发,带着十二分的怜惜,“阿姒……你为何这般聪慧,又为何这般敏感!”  明姒觉得发上有万千虫蚁爬过,明明天那样冷,她却觉得有一团火焰在胸口熊熊燃烧着。  “朕的幼弟公子灵苑今年不过十四,是先帝的遗腹子,天真烂漫,不解世事,不管是太后还是他们都会觉得,灵苑比朕更适合这个位置。”  “太后不过是争不过那些权臣,她的野心可一点都不比他们小。”  明姒抬头看着他,她之前不知道,还一度认为天子和太后长得有几分相像,今天再细细去看——抛开了他的身份和刻意做出来的端严,他的相貌实在出众,不同于公子青玦的清秀俊雅,他显得英气逼人。他们两人一个如月皎皎,一个如日熠熠。  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做出这样的比较,明姒想,自己一定是疯了。  “阿姒?”他唤道,将明姒从乱七八糟的想法中拉了出来。“朕这几日免不了来叨扰你,伤好之前,只有委屈你了。朕想,不如将琪姜送到这里来,你帮朕教导几天,也算师出有名,怎样?”  他终于知道考虑她的名声了,教导帝姬本就是她的职责,天子看望幼妹也是情理之中,这样做最好不过。只不过他为什么不早点想到这些,只怕今夜一过,流言早起,一时半会儿平息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