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那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宇文雍才低头,继续看着抱着他的腿痛哭着的袁姝。 他看着袁姝那哭得快要崩溃的美艳脸蛋,心下觉得必是那高劲虐待威胁了这晋国女子,这才让她如此失态和害怕,心中不由产生了丝丝恻隐之情,压低了声音,柔声道:“你且放心,朕会遣人送你归家去。所以……” “不不!”袁姝一听宇文雍要将她送走,顿时吓得跳了起来,抬头对着宇文雍连连摇头尖叫道:“不能把我送走!陛下!他们会把我送给别人的!陛下!不能把我送走!您就让我跟着陛下您吧!” 然后她再次深情地凝望着刚健俊朗的宇文雍,缓缓朝他跪下,匍匐在地,哽咽凝噎道:“求您了……不要扔下我一个人……” 宇文雍皱眉紧紧盯着袁姝散发下的玉雪脖颈,抿唇思忖了片刻后,问她:“汝究竟是何人?” 袁姝没有抬首,而是将头继续深埋在胸口,回禀道:“小女子是汝南袁氏的嫡女,名唤袁姝。” “汝南袁氏?”宇文雍双眉微微一扬,想起了那赫赫有名的“袁氏三公”。 他冷眼瞧着袁姝的跪姿一丝不苟,沉稳而又规矩十足,心里悄然冒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来。 “上马!”宇文雍突然对着还跪倒在地上的袁姝大喊道。 袁姝娇躯一抖,慢慢抬起上身,不可置信地瞪眼看着正直视着自己的宇文雍。 “快!”宇文雍见袁姝还呆愣在原地,不由沉了沉脸,冷声低吼道。 袁姝“噌”地一下从地上跃起,喜不自禁地几步就跑到宇文雍的身边。 宇文雍果断伸臂将娇小的袁姝一把拉上自己的马,让她抓紧镶满珠翠宝石的黄金马鞍,自己则攥紧缰绳,一打马,高喝道:“驾!” 然后,他的宝马就如一支离弦的利箭一般,飞也似的向前奔出去了。 袁姝双手紧紧抓着马鞍,一头青丝迎风飞扬。 宇文雍烦躁地伸手将她不断遮挡住他视线的长发通通拢至她的胸前,然后又伸手一挥鞭,让马儿吃痛跑得更快些! 袁姝直到此时此刻,还依然无法相信自己,居然真的坐到了宇文雍的马背上,与他共乘一骑! 她……难道真的改变了自己的命运了吗? 袁姝闭眼感受着迎面吹来的,夹杂着微许凉意的风,又静心感受着这宝马奔驰时的剧烈的起伏颠簸,良久,良久,才慢慢确认,自己又再一次活回来了! 真好!袁姝心里想着。 能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能在他们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一切都重新来过,真是太好了! 渐渐的,视线越发模糊不清。 突然,宇文雍慢慢减速,最后勒马止步。 “下马。”宇文雍语气平静地对袁姝命令道。 前面不远就是大军集结的地点了,他作为九五之尊,怎么能带着一个女人就大喇喇地冲到军阵的最前方,指挥自己人数众多的大周将士们呢? 所以,袁姝必须在此处就下马离开! 一滴清泪,悄然滴落在他还紧抓着缰绳的白皙手背之上。 宇文雍的手背肌肉急速痉挛了一下,仿佛那滴在他手背上的,并不是一滴冷泪,而是滚烫的沸水。 他心头一抽痛,不知为何,就觉得胸口烦闷焦躁起来。 袁姝没等宇文雍催促第二遍,就乖乖地想要从马上跳下去。 结果那马实在是太过高大,马背离地面的距离确实远了些,袁姝看了看,咬着红润诱人的香唇,闭眼狠下心来,就要往地下跳去! 忽然,一只粗壮的铁臂环紧了她的纤腰,将她轻轻地从马背上送到地面上。 袁姝直到双脚都稳稳地站立到地上时,还瞪着美眸,傻乎乎地看着依然稳坐在马背上的宇文雍。 而宇文雍,也正看着粉腮还挂着泪珠的袁姝。 两人四目相对的一刹那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悄悄裂开,又在静静绽放。 袁姝的脸颊渐渐染上一层迷炫的浅粉色。 她羞怯地垂下头,伸手将两侧的黑发遮住自己发红发烫的两腮,默默地静立无言。 宇文雍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了。 他握拳虚咳了两声,深呼吸了几个喘息,然后才故作若无其事地对袁姝说道:“你……自去寻那边车队里头的御医吧!让他给你把把脉,看……有没有哪里不适。” 说完,他伸臂一指左边不远处的文吏车队,又将自己腰间的御令金牌摘下,丢给袁姝,眼睛不再看她,而是静默了一瞬后,才沉声说道:“去吧。” 随即,他毅然持缰策马,头也没回地跑向了自己的大军所在之处。 袁姝怀揣着那沉甸甸的金牌,往后退了好几步,避开了马蹄踩踏出的一阵灰尘黄沙,这才抬头,继续痴痴地看着宇文雍阳刚健硕的背影,直到那背影远缩成一个小小的黑点,最后再也望不见了。 她悉心轻柔地抚摸着怀中的金牌,缓缓直起身子,双目的眼神暗沉下去,坚定地迈着步伐,向那长长的马车车队,快步走去。 就在袁姝大步走向车队之时,静列在整个车队最前面,一辆由四匹金色大马拉着的紫檀木金顶马车里头,一个身姿儒雅、样貌妍丽清俊的男子,正饶有兴味地看着美艳动人的袁姝急匆匆地跑向自己这方。 他头戴着高高的黑羽梁冠,身着暗红色的大袖衣,一双细长的瑞凤眼里满满都是精明算计。 他轻轻拉开自己手中的折扇,风流潇洒地往自己身上开始缓缓扇着风,对着坐自己面前,同样相貌俊逸不俗的中年男子,闷声笑道:“我看……陛下孤身了这么多年……这次算是红鸾星动了哟。” “你啊你,”那同样亦是一身文官打扮的中年男子,手指着那年轻些的男子笑骂道:“千里你如此关注陛下的亲事……究竟是为何呀?” “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在跟我逗乐子呢!” 那表字为“千里”的清俊男子没好气地回顶了对方一句,然后叹气将手中的玉柄折扇放到腿边上,托腮,眨巴着眼睛,寂寥地说道: “陛下一日未立中宫,身边未有女人伺候,京都里的世家大族们,可不敢将家里的女儿随意婚配出去,都眼巴巴地盯死那皇后之位,只盼着自家的歪瓜裂枣能一朝飞上枝头,变金凤凰呢!” “怎么?独孤家的闺女,也能被称为歪瓜裂枣?柳千里的眼光,还真是高啊!”那中年男子哈哈一笑,捋捋胡须一眯眼,随即揶揄他道。 “哼!”那姓柳的俊美郎君被戳中心事,随即一翻白眼,嘴角擒着讥讽的冷笑,对着对面的人懒懒说道:“谁要搭理那野蛮无礼的小丫头!哪有她几个姊姊一半的贤淑有德啊!我说苏仪,你何时如同街上的长舌妇一般,喜欢乱嚼舌根了?” 那被骂做“长舌妇”的苏仪,却一点怒气都无,只是顶着柳昂柳千里的冷眼,继续自言自语道: “哎呀,那小娘子虽然脾气不小,可样貌却是独孤家里头最标致的一个!那崔氏满心满眼子里,都算计着让她的幺女入宫承宠,倒是让你们这对有情的小鸳鸯,苦不堪言呐!” 柳昂被苏仪好一顿埋汰,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但他也知苏仪并未有丝毫恶意,说的话亦是实情,只得优雅地一抬首,目光幽远地看着窗外的苍茫碧空,嗤笑道: “独孤家已经嫁了一个女儿入宫成了寡妇,又分别嫁女进了李家和杨家,如今这独孤信虽已逝,可这风头是更胜当年呐!难道还想着送女邀宠,惹陛下猜忌吗?” 他“啪”地一声将折扇猛力合拢,一挑秀气修长的眉毛,对苏仪笑道:“咱们这位陛下,可是眼睛里容不下一粒沙子的强势君王啊!太过于钻营设计,可是会栽大跟头的哟!” “那是。想当初,面对如此强大野蛮的突厥木杆可汗,陛下都咬着牙拒不肯答应迎娶他的女儿为皇后,更何况那只不过是区区八国柱之一的独孤氏家的幺女?唉,妇道人家,就是眼皮子浅!” 苏仪也捏着自己的美髯,发声感慨道。 柳昂也默认了苏仪的话。 他再略略一瞟窗外的风景,眼神散漫,不知又想什么去了。 而被两位国之栋梁的大周重臣所议论到的袁姝,却正忙着找到御医所在的马车。 她擦擦脑门上的热汗,两手紧紧抓着那御令金牌,一路顺着车队从前往后头摸索过去,终于在比较靠后头的位置,找到了马车上插着“御医”两个正楷大字的普通马车厢。 她将手里的金牌朝车夫一晃,那车夫就立刻面对着袁姝一脸毕恭毕敬的模样了。 袁姝顺利地上了马车,进了车厢里头,就看见一位发须都彻底白了的老御医,正微眯着满是褶皱的眼睛,静静地盘腿调息着。 “这位老御医,您能替我把把脉吗?” 袁姝清润中,带着丝丝魅惑的嗓子在狭窄的小车厢里骤然响起。 老御医缓缓睁眼,便一眼见到,一个白衣女子正手持着陛下的龙行金令牌,朝着自己微微笑着。 他不急不慢地微微颔首,袁姝才凑过去,将自己的皓腕递到他眼前。 老御医将自己枯瘦的手,小心地搭到袁姝的手腕上,摸着白花花的胡须,闭眼细心听脉着。 就在此时,袁姝却问了一个让他差点白发全炸开的问题:“老大人,请问,有什么法子,能快速验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