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东京出差之前,他跟太宰治与坂口安吾在Lupin聚过一次,太宰一贯让人跟不上的思维还是很跳跃。
“我们来拍照吧。”
“怎么突然要拍照了?”
织田作之助记得太宰当时侧倚在吧台前,一手撑在桌面,另一只手几根手指松松坠着放有冰球的酒杯,微笑说——
[“我只是隐约觉得,如果现在不拍,将来就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证明我们曾经像这样聚在一起。”
他的话成真了。
那一天,成为了他们最后的机会——让他们能够将彼此之间某种看不见的东西——因失去后的空白才得知它存在过的某种东西,留在照片上。
他们再也没能有机会在那家酒馆拍第二次照片。
因为在那之后不久,他们三人之中有一个……]
入狱了。
无期徒刑。
并且太宰治好像遗忘了他般,迟迟没有前来保释。
当然也可能是钱包在入水的时候被冲掉了付不起保释金,如果是太宰治的话,发生这样的事情丝毫不会让人感到意外。
对困在监狱倒也没有太大怨念,这里平静到枯燥的生活让他多出很多时间去思考,将自己脱离出去回望人生以及这个世界,甚至一些他很少会想到的哲学问题。
唯一让他放心不下的是寄养在餐厅楼上的孩子们。
在港口黑手党默默无闻处理各种琐碎事情的他,就算消失恐怕也不会引起注意,不知道坂口安吾是否能因为他太长时间不出现在酒吧稍微寻找一下。
头后仰靠抵在墙上,望着单人间的牢房的小窗,穿着囚服的织田作之助无声叹出一口气。
监狱里的生活也不算完全闭塞。
这天突然火热起来的讨论话题是关于一篇刊登在推理杂志上的短篇小说,很自然的,他联想到了那天在出版社楼顶一眼就看破死者是自杀的少年。
放风活动时间,织田作之助难得插入了其他人的讨论。
“请问那篇小说的作者是谁?”
“柯北。”
果然……
“我们说不定很快能跟他成为狱友呢,哈哈哈!”
只听到被搭话的大叔又道,他把自己订阅的那刊杂志递给了这个平日里有点沉默、胡子也好久没有修剪看起来有些颓丧的红发青年。
“谢谢……”织田作之助愣了一下接过,“为什么这么说,他做了什么吗?”
大叔嘴角往下耷拉,脸上疑似烫烧伤的疤痕让他看上去有点恐怖:“你也是混那道的吧,我能闻出来你身上陈旧的血腥味。”
感觉到杀气,织田作之助没有回答,沉默地注视着对方。
满脸凶相的大叔咧开嘴角,两眼燃烧着旁人无法理解的热烈疯狂,像吞噬掉了瞳孔中全部的光彩,他意味深长地说:“你读过就知道了,它简直是天启。”
他很快又有些失落地离开了。
“不过能写出这种东西的柯北先生,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被警察抓到,可惜我就快被执行死刑了,如果能在最后之前见他一面就好了!”
“……”
织田作之助看着纯黑封面上静止在挣扎状态的手,捏着纸张的手紧了紧,拉出几道褶皱。
那个少年,不应该如他所说的那样——
逼仄的单人牢房。
织田作之助翻开了那篇名为《书》的小说,短短五千多字,他反复阅读直到熄灯时间。
半夜趟在狭窄的单人床上,他睁着双目望着光线昏暗的天花板始终无法入睡,仿佛意识与身体脱离。
第一遍,他首先被离奇的作案手法,完全超脱预料的推理、文字描绘出情节曲折的故事本身吸引。
但莫名被牵引、难以恢复平静的情绪告诉他,那文字背后显然隐藏着什么更深层的东西,于是他毫不犹豫地阅读了第二遍第三遍……直到最后,几乎快要能够背诵全文时,他终于找到了。
在织田作之助的理解中,小说的题目取做“镜子”或许更加合适。
它能映照出人心最深处的样子,那些丑陋的阴暗的贪婪的、还有能让人生长出翅膀飞往天空尽头的。
织田作之助睁着眼睛直到天亮,干涩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幻觉中从空空如也宛如白纸的天花板看到了自己,他站在这头回望过去半生。
放在身侧的手颤动了一下,他撑坐起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