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给于慕婉的家长打电话,简单告知了学校发生的事。十几分钟后,于慕婉的妈妈就急急忙忙的赶来了。 于妈妈是一个看上去很温婉的女子,面容与于慕婉有几分相似。她一脸焦急、心疼的看着不复往日光鲜亮丽的女儿,心里难受极了。她怜爱的看着女儿,轻柔的帮她檫干眼泪,轻声细语的安慰。 班主任见于慕婉平静下来,松了口气,对边上的陈沫嘱咐,“慕婉的妈妈来了,你就先回去上课吧。” 陈沫犹豫了下,最终点点头,看了一眼根本没精力关注自己的于慕婉,沉默的转身走出办公室,还顺手带上了门。 这个时候正是上课时间,除了陈沫,走廊里空无一人,偶有老师和同学们的互动声穿过厚实的墙壁传入走廊、和陈沫鞋底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哒~哒~哒~’的声音相附和,显得越发的遗世独立。 班主任办公室距离教室不过短短十几米的路程,陈沫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还记得,那天的阳光也像今天这么暖和,那天的教室也像今天这么喧闹,那天的陈沫也像今天的于慕婉,被剪去了秀丽的长发,哭得那么伤心……. 上一世,陈沫7岁之前,也有着一头乌黑亮丽的头发。 她还生活在父母身边的时候,妈妈每天早上都会帮自己扎上两个高高的马尾辫,有时候还会把两个马尾辫编成松紧有度的麻花辫。那短短的两分钟,可以说是一天中陈沫最开心的时间。 清晨,坐在大门前为陈沫扎头发的妈妈,是最温柔的。没有白日里辛苦奔波的烦躁,没有因为赚不到钱而产生的暴脾气,她只是轻柔的帮女儿梳头发、扎头发。这短短的两分钟,是当时的陈沫,唯一能感觉到妈妈的爱的时间,所以她异常珍惜。 后来,陈沫该上学了,父母就把她送回了乡下,由爷爷奶奶照顾。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感觉自己是被父母抛弃了,她不明白为什么父母不想要自己,自己可以不和弟弟抢好吃的、可以不买玩具,可为什么爸妈不喜欢自己,还要抛弃自己?她很委屈,也很难过。 农村都是早睡早起的,爷爷奶奶总是很早就要上床睡觉,陈沫却总是要到很晚才能有睡意。陈沫和奶奶睡一个屋,即便她毫无睡意,也只能躺在床上,百般无聊的看着黑压压的一切,由着时间一点一滴的流失。 大多时候她都是静静地躺在那里,等待睡意来袭,就像一个没有思想的人偶。但偶尔,她还是会想妈妈、想爸爸、甚至是总是让她讨厌的弟弟,不知不觉,内流满面。有好几次,她早晨醒过来,眼睛都肿的睁不开。 爷爷奶奶总是天刚蒙蒙亮就要出去做农活,那个时候的她还在睡梦之中。她清醒时,整个破旧却显得异常空旷的房子里,也就只有陈沫一个人了。 她会自己穿衣洗漱,吃掉桌子上爷爷奶奶给她留的早餐,背着书包,走过好几条弯曲的小路,最终到达比家里的老旧房子更破败的学校。家里到学校,有大半个小时的路程,等她到学校时,肿胀的双眼早就恢复正常了,没有任何人会知道,这个内向不爱说话的女孩,内心有多么煎熬。 爷爷奶奶没有时间给陈沫扎头发,陈沫自己也不太会,于是她每天都是披头散发的去上学,同学们都会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有些调皮的男同学,还总是会伸手抓几把,不仅会让陈沫感觉到头皮被撕扯的疼痛,还让她本来就不怎么柔顺的头发变成鸡窝头。而那些始作俑者,还一直在边上没心没肺的哈哈大笑。 奶奶对她说,“下次赶集时,带你去,街角有个剪头发的,挺便宜的,你爷爷的头发长长了,都是找那个人剪的。” 陈沫不愿意。她如果剪短了,妈妈下次回家,就不会帮她扎头发了啊!奶奶拗不过她,也只好由着她。 那时,陈沫班里的老师是个只有小学文化的老头子,还是被村长再三请求才答应到学校来工作的,老头子一人负责整个班的所有课程,其他一概不管,下课就走。也许是老师这种不管不顾的态度,让班里那几个调皮捣蛋的男同学越发的胆大妄为,班里除了个别性格彪悍的女孩子安然无恙,大多女生都受过这些男孩的作弄、欺负,其中,陈沫无疑是被作弄最惨的一个。 也许爱捣蛋的男孩,都看不惯不爱说话、也不和任何人玩,每天缩在角落里的怪女孩吧。陈沫性子又这么懦弱,不懂反抗……. 那个课间,这些男孩把陈沫围在教室的角落里,几个人牢牢的牵制住她,另一个人就满脸兴奋的从书包里掏出剪刀。 那个男孩举着剪刀,一步一步的走向害怕得发抖的陈沫,就像是举着镰刀的死神般让人害怕。他一刀一刀的剪下她满头的长发,还一边念叨着,“你这个没人要的孩子,既然没人帮你扎头发,干脆剪了吧。” “我才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爸妈只是在外面挣钱……”陈沫可怜、微弱的声音淹没在喧闹声里。 当时班里有很多同学,面露同情的有,窃窃私语的有,劝说几个男生住手的有,直接上前制止的也有…….不大的教室里,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闹腾,最终因为老师凶巴巴的一声“上课了!”归于平静。 “陈沫,你干什么呢?既然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傻站在门口干嘛?” 陈沫下意识循声望去,看见一张满脸皱褶,却面容慈祥的脸,是这一世的语文老师。陈沫这才从回忆中惊醒过来。 “我刚刚在想别的事,不小心走神了。”陈沫对老师解释道,语气有些不自然。 老师看见陈沫泛红的双眼,问道,“于慕婉怎么样了?” “她妈妈来了,班主任就让我回来了。” “恩。剩下的事你不用担心,老师和家长会处理好的。快回座位上、认真听课吧。”老师对陈沫点点头,随即拿起课本继续讲课。 回到座位的陈沫看着课本继续发呆。那之后怎么样了呢?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缺了几天课,直到和爷爷赶集,找到那个剪头发的,把头发修整好了才再次回校上课。 头发生长的速度不慢,一两年的时间就能扎上高马尾了。可惜的是,等她的头发再次留长,她早已学会了自己扎头发。她再也没有机会,在清晨起床后,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着妈妈来为自己梳头。 至于那些作弄过她的男同学、不管不顾的老师,这些曾经给她幼小心灵造成不可磨灭伤害的人,全都泯灭在她记忆的深处,连个大致的轮廓都没有留下。 陈沫曾经看到过一句话:你正处于低谷时,你觉得你面前的那道坎,就像是一座高嵩的山脉,希望被隔绝在山的另一边,为了跨过它,你穿山越岭、历经艰难困苦,回头才发现,原来那不过是一个小土坡。 “同学们,让我们一起来朗读这篇文章…….” 陈沫收回思绪,和同学们一起跟着老师的节奏朗读。 真是,怎么自己突然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呢? …… 第二天,于慕婉没来上课,陈沫理解她,毕竟她还只是一个7岁的孩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需要几天修整一下情绪也无可厚非。让陈沫生气的事,孙肖也没来上课。 孙肖那个熊孩子,昨天剪完头发就跑,直接就逃学了,今天还继续旷课!陈沫刚刚问班主任了,班主任说,孙肖请病假了。 生病?装病吧!敢做不敢当,我就不信你能躲一辈子。陈沫暗搓搓的想。 让陈沫没想到的是,孙肖还真打算躲她一辈子了。因为,孙肖他转学了! 孙肖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之前校长和班主任碍于教育局那位领导的关系,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后来那位领导死了,校长和班主任自然是该怎样就怎样,但这些口头教育、不伤根骨的体罚,通通对他没用。班主任对孙肖这种油盐不进的学生非常头疼,多次劝说校长开除他。 当然,每次都被校长拒绝了。义务教育阶段,学校是不能开除学生、剥夺学生受教育的权利的。班主任无法,只能由着这个眼中钉、肉中刺继续在自己眼前晃悠,把班里搞得乌烟瘴气的。 这次孙肖剪掉了于慕婉的头发,然后就逃学了,第二天还请病假。班主任又不傻,当然知道这只是一个谎言,既然孙肖及其家长不愿意来学校处理这件事,那他只好勉为其难的去家访,顺便‘探探病’了。 果然,孙肖是装病的。班主任开门见山,直接说清楚了来由。 孙妈妈装模作样的拍了儿子几下,一改往日傲慢的态度,对班主任说,“我们家肖肖就是太淘气了,怎么能剪女孩子头发呢,太不应该了!明天我就带着肖肖去找那个女同学道歉。” 班主任看不惯孙妈妈这态度,“孙肖在学校里惹是生非不是一两天了,这次变本加厉,剪女同学头发,逃学,旷课,装病,这些违反纪律的恶劣行为,已经不单单是道歉能解决的事了。” “是是是,老师你说,要惩罚什么?抄生字还是课文?我会盯着肖肖完成的,明天就能给老师过目。”孙妈妈并不在意老师嘲讽的语气。虽然她没读过几天书,没什么文化,但因为那个教育局的亲戚,她还是知道小学是不能开除学生这一法则的。 就在班主任和孙妈妈的谈论陷入尴尬的时候,孙肖忽然开口,“妈妈,我不想去上学了。” 孙妈妈一听,急了,“你怎么能不去上学呢?你不上学将来怎么出人头地?” “妈,我不想去上学,我要去上学,陈沫会打死我的,她还认识高年级的周小炙,周小炙打架可厉害了,她万一把周小炙叫来,一起打我,我就死定了。”向来胆大妄为的孙肖,难得露出了害怕的表情。 孙妈妈脸色一变,扭头质问班主任,“那个周小炙还在欺负我儿子吗?你作为老师,怎么能不管?还有,陈沫是谁?她凭什么打我儿子?” 班主任眼色一沉,心里冷哼一声,“孙肖平时谎话连篇,你怎么能听信他的话?周小炙同学是六年级的,和我们班都不在一个楼上课,根本没那个闲工夫来欺负你儿子!陈沫同学只是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之前你儿子还经常欺负她和于慕婉两个小姑娘呢!” 孙妈妈用尖锐的声音反驳道,“我儿子怎么说谎了?他说有人打他,一定是真的,你作为我儿子的班主任,应该为我的儿子讨回公道。” 班主任的耐心用尽,他知道和这个自以为是的妇道人家再聊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留下一句,“真有人打他、制得住他,我还要鼓掌叫好呢!我先回去了,等于慕婉回学校的时候,你和孙肖都要来学校,向她以及她的家长好好道歉、赔钱什么的。”说完,班主任快速的离开了。 又过了两天,于慕婉还是没有来学校上课,但孙妈妈和孙肖来了,孙妈妈不是来送孙肖上学的,而是来给他办转学手续的。学校自然是求之不得,以极快的速度就把手续办好了。 班主任不知道孙肖是如何说服她妈妈的,但这无疑是个好事,尤其是对他带的这个班的全体成员来说。因此,孙妈妈和孙肖一走,班主任迫不及待的回班,告诉了大家这个好消息。 知道这个消息的同学们自然是鼓掌欢呼的,尤其是对于那些被孙肖欺压过的孩子来说。 陈沫无奈。看来,剪发之仇,是没法报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