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浅知道他在说谎,每次醒来他都会查看这枚戒指,神色复杂,似有许多心事,不管它的主人给他带去过怎样的曾经,至少都证明,她在他心上留下了烙印,留下或剜去,都会要了他的命。 溪中人对叶飞的态度一分为三,年轻人崇拜他,就像崇拜老阁主一样,如果说“花烬”为百花溪带来了“热烈”,“幻世”则彻底的让他们对这平淡无趣的生活感到了厌倦,他们和云浅一样,憧憬着外面的世界。 而叶飞就来自那里! 他们喜欢和他说话,听他讲他们没见过的新奇事物,甚至还有人学着他的样子,偷偷剪了头发,奇怪的是,老阁主并未惩罚。 老一辈人的人则明显有些排斥,他们坚称,制香不应该出现在百花溪,他们已经见识过外面的残酷,格外珍惜现在的平和。 不过他们也仅仅只是排斥而已! 莫白和他的追随者属于第三种,他们讨厌叶飞,甚至是憎恨,他们称他为“侵略者”,多少是因为云浅的关系。 自从叶飞醒来后,云浅几乎日日陪着他,从东到西,自南往北,几乎踏遍了溪中的每寸土地,她带他到溪边去钓鱼,也在花树下给他讲他们的过去…… 叶飞只是听着,很少说话,神色却很温暖,但偶尔也会恍惚,每当这个时候,云浅便清楚的知道,他在想那枚戒指的主人。 明白他有天会离开,她也就更珍惜和他相处的日子,谁也不说道别的话,似乎这样,那一天就永远不会到来。 一个月后,云霄才正式又见了叶飞,他们在书房谈了很久,没人知道谈话内容,云浅却第一个知道了谈话的结果——爹爹给了叶飞自由! “你爹说,让我自行决定去留。”叶飞简单的开口。 “所以,你要走了吗?”云浅看着他的眼睛,急切的问道。 叶飞淡淡笑道,“我会留下来。”像是为了承诺,他又补充道,“在刑房的时候,我就说过,要么你跟我走,要么我留下来,我不会食言。” 云浅眸中升腾起一丝喜悦,很快又黯淡了下去,低声呢喃,“那种情况下说的话,又何必如此认真呢?” “我是认真的。”叶飞真诚的说,努力将那枚戒指和它的故事暂时赶出情绪之外。 云浅移开了视线,怕在他眼中看到不确定的未来,勉强笑道,“百花溪的生活你也看到了,平淡无趣,和你所说的那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一点也不一样,如果你留下,你的余生也将这样度过,你可想好了?” 叶飞神色微变,想到那些未完的理想,内心隐隐作痛,可看到面前少女单纯的面容,所有不甘心又似乎都被净化了,不过“留下”两字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即使这里宛如世外桃源,即使这里有美若仙子且愿为他付出性命的云浅,可他还是想回到那个世界,尔虞我诈、争名逐利,险恶却也让人无法抑制的血脉贲张。 云浅没有去等一个答案,灿然一笑,转身离开,背过身,眼泪却抑制不住的往下掉,她忍住了伸手拂拭的冲动,怕一个细微的动作就会让他做出言不由衷且不快乐的决定。 她去见了云霄,向父亲说了叶飞决定离开的事,刚好次日便是每月采买的日子,他可以跟船出溪,然后她又去找了莫白,向他要回叶飞到来时穿的衣裳。 “走了也好,他不适合这里,这里也不需要他。”莫白淡淡说。 云浅没去深究他话里的意思,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回到寝楼,她将衣物连同一只锦盒交给了暄儿,让她给叶飞送过去。 暄儿松了口气道,“总算要把他送走了,他来了才一个月,百花溪的人就心思各异了,若是再待下去,还不知道这里会变成什么样?” “你不喜欢他?” “不喜欢。”暄儿天真的摇头,“我在大师傅的‘花烬’里感受到的全是美好,春风和煦、百花盛开,可他的‘幻世’,却让我感觉被困死在一个昏暗的地方,怎么也走不出去,为此连着做了好几天噩梦,太可怕了。” “既然你不喜欢他,当日为什么还要救他呢?” “你说大祭那天吗?”云浅点头,暄儿道,“我是不喜欢他,即使没有‘幻世’也不喜欢,他破坏了这里的平和,可是,他是少主您要救的人,我不能看着他死。” 当日的事云浅一直忘了问,现在提及便顺口道,“那天莫白亲自带人来搜,可是却没找到人,你是怎么做到的?” 暄儿红了脸,支支吾吾的道,“我把他藏在浴池里了。” 当日大师傅将叶飞送来,没一会儿莫白也带着人找来了,暄儿一时着急,想不出其他方法,索性让他钻进了浴池,自己也脱了衣服进去,挡住了莫白的视线,暄儿是云浅的贴身丫鬟,不论出于哪一方面考虑,莫白都不敢造次,只好匆匆离开了。 云浅心里感激,想说点什么,暄儿早已拿了东西轻快的出门了。 叶飞走的那天,云浅没有出现在送别的人群中,她害怕生离,更怕自己突然而来的哭泣。 黄昏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莲池,祭台已被拆除,竹亭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后又恢复了本来的面貌,独自倚栏,萧瑟的吹响了长笛,笛声婉转,飘漾在盛开的荷间,一如女儿心事,无边无际,孤独无依…… 水波荡漾,莲叶间突然转出一只小舟来,渐行渐近,笛声微顿,云浅嘴角轻扬,眼中雾气弥漫,痴痴地看着舟中人,笛声再响,越发的缠绵悱恻。 叶飞到底还是回来了! 他静静伫立在侧,听着她反反复复的一支曲子,神色宁和,所有的名利争斗、外面世界的精彩纷呈,都不及这一刻来得珍贵。 莲池一侧的树影里,莫白恰好目睹了这一切,双手渐渐紧握,水波倒映进眼中,明明灭灭,爱恨交错……在笛音又一次暂歇时,他转身彻底与夜色融为了一体。 “好听吗?”云浅侧头问。 “嗯。” 云浅将目光转向莲池,一路蔓延,直至远山,再看不见之外的地方,黛青色的薄暮中,思绪越飘越远,许久才淡淡说道,“这首曲子是我娘教我的,关于它背后的故事,也是她告诉我的。 很多年前,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认识了一个书生,她很喜欢他,可书生却总是有意无意的回避着她的暗示,终于有一天,她鼓起勇气想告诉他自己的心意,书生却在他开口前,先一步告诉了她要远行的决定。 他说,他要去赶考,除非高中,否则绝不返乡。 在书生离开的第三年,她终在父母的安排下,嫁给了另一大户人家的公子,又一年,便生了个女儿,公子对她很好,可她心里却始终忘不了那个书生,在遗憾与自责中,她用心爱着她的丈夫和女儿,却将对书生的感情尽化在了笛音里。 转眼六年,在书生离开的第十年,这位小姐患了场大病,自知不久于人世,她将曲子教给了她女儿,叮嘱她每年忌日,在她坟前吹奏一曲,直到见到一位书生,便将这支曲子吹奏给他听。这是她最后的心愿。 来年的清明,少女果然在坟前见到了那位书生,锦衣华服却神色黯然,她依照母亲的遗命为他吹奏一曲,笛声中他神情渐渐舒缓,止歇时已经释然,他向少女要走了竹笛,从此再也没出现……” 眼泪在云浅眼中打转,她很庆幸它们没掉下来。 “书生听懂了曲中意。”叶飞感叹。 云浅很想问问他是否也懂了,女儿家的羞涩却让她无法开口,而暮霭中的山峦也给不了她答案。 一个身影突然冲了过来,重重的将叶飞冲撞在地,但因自身重力不稳,也倒了下去,云浅刚看清莫白的脸,他手里的酒瓶已顺势砸向了叶飞的脑袋,叶飞用手挡搁,酒瓶碎裂,残片划开了他的手臂。 云浅试图拉开莫白,却根本靠近不了两人,莫白身上有浓浓的酒味,整个人就像发了疯一样,不管不顾的抓着酒瓶残片往叶飞身上刺,叶飞只是避让,根本不还手,身上已多了很多血痕。 闻讯而来的人用了很大力气才拉开他,云浅眼中的惊恐和愤怒让他心中一颤,重重甩开旁人的手,在眼泪掉落前迅速转身,踉踉跄跄的离开了莲池。 云浅送叶飞回房,又让暄儿拿来了药草,捣着药,心神却很恍惚,莫白离去时陌生的眼神是她不曾见过的,也似乎让她明白了什么,她没有去深思,深思无义! 暄儿说想去看看莫执事,云浅没多想便答应了,她也想知道他究竟怎么样了。 她小心的将药草敷在他手臂伤口上,略带嗔怪道,“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你明明知道这里的生活不适合里,莫白也不喜欢你……” “因为这个。”叶飞摊开手心,里面赫然是一枚草戒指,云浅之前将它放进锦盒,让暄儿连同衣物一起给他的,她不知道它的意义,只是希望叶飞能在看到它时就像看到另一枚戒指那样,会想起它的主人。 “你知道在百花溪以外的世界,这个代表什么吗?” 云浅茫然的摇头。 叶飞将头靠近少许,认真说道,“只有一个人想和另一个人一辈子都在一起时,他才会送给她这个,你送了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我怎么能不接受呢?” 云浅从没如此近的靠近一个男人,她能感觉他的呼吸,甚至是心跳,整个人都仿佛被火灼烧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