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汝出生那年沈长寄把他身上的那块破石头送给了她。那时她才几个月大,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他偷偷溜进她的房间把自己脖子上的那根红绳系到了小女婴的身上。
她三岁时,他九岁他们生辰那一日,阿汝头一次问了这石头的来历。
沈长寄说不清它的来处他只说:“我没什么能送给你的这是我仅有的东西。”
他所有美好的记忆都是孟玹和陆元霜给他的,来到他们身边时他只有那一身寒酸的衣裳,还有一个自己。
衣裳早就丢了他身上唯有这一个挂着石头的红绳,这是他从沈家带出来的唯一的东西。
阿汝似懂非懂那是她第一次听到“唯一”这个词,此时还不懂这两个字的分量。
小胖手勾着红绳,咧着嘴笑了“谢谢哥哥。”
沈长寄觉得,如果能叫他日日见着这笑容便是叫他倾尽所有他也愿意。
阿汝六岁那年懂得了许多的道理,大部分都是沈长寄教她的。
六岁之前她的爹娘总是很忙,她习惯了跟在沈长寄的身后。
孟玹前几年去了西戎他偶尔回到凉州来看看他们,呆上一段日子又会离开。
说是游历,实为帮助新汗王坐稳王位。这事他前世干过一次这次是轻车熟路,没怎么费工夫就解决了一切。
景王与新汗王签了休战协议,两边再无战事,目的达成后,孟玹去看了看他才五岁的小媳妇,被人家哥哥赶出来后,回到了亲人的身边。
他回来那天,正好碰上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他许久不见两个小家伙,一时间有点近乡情怯,抱着肩,倚靠着门框,静静看了会。
“阿寄哥哥,我知道了唯一的意思。”
少年淡笑,“说来听听。”
阿汝从地上捡起一片落叶,“这个,只有一个。”
她又捡起来一个,“你瞧,没有完全相同的,所以它们都是唯一。”
沈长寄点头,“嗯。”
“咱们家,唯一的。”阿汝指了指身后的房子,“虽然郦京城也有我们的房子,但那个长得和这个肯定不一样。”
沈长寄觉得有哪里不太对,但她说的这话没错,没有两片完全一样的叶子,也没有一模一样的房子。
阿汝继续道:“这棵是松树,那边那棵也是松树,但它们长得不一样,所以它们也都是唯一的。”
说到这,她不解地歪着头,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眸底盛着疑惑,长长的睫毛向羽扇一样扇动。
“阿寄哥哥,这个世界上的唯一还是挺多的嘛,并不稀奇呀,那为何人们总是说,独一无二是珍贵的呢?明明这世上随处可见之物皆是独一无二啊。”
沈长寄摇了摇头,他想了想,解释道:“阿汝莫要囿于表象,珍贵之处并不在此。”
“这世间之物,不是所有的东西都能担得起唯一二字。”
阿汝不懂。
沈长寄拿起叶子,问她:“我现在把这片叶子扯碎,你有何感受?”
“并无。”
她摇摇头,低着头看着脚下,现在是深秋,每日落叶不知几何,落得满院都是,她不知踩了多少。
“嗯,那花若是枯萎,阿汝又有何感受?”
阿汝如实道:“枯萎乃是季节变化之景,说明天气要变了。”
“正是,这些都是寻常之物,不算特殊,就算它们和同类不同,也不能用唯一来形容。”
“就像天空中的云朵,每一个都不一样,但它们若是飘走,你不会觉得遗憾,对吗?”
阿汝点头,好像有些懂了。
沈长寄笑着靠近,弯下腰,手指勾着她颈间那条红绳,微微用力,将挂坠扯了出来。
灰突突的玉石上残留着她的体温,他的手指微微摩挲,又问道:“这个,若是丢了,阿汝”
阿汝的神色立刻变得很紧张,她把玉石攥在手里,连带着他的手一起,握得牢牢的,“不、不行!”
沈长寄没退缩,握着绳子,往外扯了扯,好像要从她身上夺走一般。
女孩眼眶慢慢红了,另一只手也死死地扣住他的大掌。
“别,哥哥这个若是不在,我会难过,难过死了。”
沈长寄松了手,沉默地把她揽进怀里,手熟练地拍着她的后背,“嗯,不抢,是你的。”
“哥哥,我懂了。”
阿汝说着,在他胸膛上蹭了蹭,她没注意他是何时开始,长得更高更快了,他的胸膛好像比以前都宽了些。
“这是你送我的,不管你送的是什么,它都是唯一的。”
哪怕只是一片叶子,哪怕是一张纸,哪怕是一块石头,因为是他送的,所以它才变得不一样,不是因为它本身。
“真聪明。”他低声道。
门口的看着这一切的孟玹慢慢背过身,靠着柱子,眼眶有些发热。
沈长寄在教她道理,在陪她长大,若是那一世的他们知道会有如今,一定会很开心。
两个孩子都太苦了,孟玹此刻无比庆幸,上天能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他闭着眼睛,继续听着门内的说话声。
“阿寄哥哥,那我我们每个人都不一样的,那我可以说,我是唯一的吗?”
沈长寄不答反问,“阿汝觉得,我可以被替代吗?”
“不行。”
“若是明日王爷领回来一个和我一样的男孩子,他也是你的哥哥,那你也会像亲近我一样,亲近他吗?”
沈长寄问出这些话时,忍着心底的酸涩,努力忽视疯狂冒出来的妒意和戾气。
他怕自己表达得不清楚,于是又补充道:“他和我一样,对你都很好,你”
他还没说完,便被女孩抢了话。
“不!我只喜欢阿寄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