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钰气得两眼发黑,冷冷道:“我不管金封不金封,我只要他一个,除了他,我不信别人!大哥二哥都能选自己中意的影卫,为什么我就得叫宫里安排?这不公平!”
明坤宫淡淡道:“世事如此,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等你长大了,求你二哥替你讨还吧。”
容钰大怒,质问:“母亲凡事都叫我去靠二哥,若二哥伤我辱我,要我性命,我又该去找谁?”
明坤宫寒声道:“他是君,你是臣。他若伤你,必是你错。这就是公平!”
容钰恨恨问:“若我是君,他是臣,母亲是不是就能公正待我?”
他话里带了锋芒,明坤宫一下子就听了出来,冷笑了一声道:“你如何成君?你大哥母族煊赫,你二哥有陛下撑腰辅政,你有什么?你外祖和二舅在的时候,莫氏属族十八家,盐有,铁矿也有,家族何等繁盛!莫家主接手才两年,他就敢拿武者去换蛐蛐,硬逼着人对一个教坊老鸨屈膝!现在属族表态只对莫氏嫡长效忠,你二舅已死,上哪里给他们找嫡长去?别想着打我的主意!我的人要跟我一辈子,没人陪你去争权夺利!”
她言语锐利,像是场劈头盖脸的侮辱。容钰气得满脸涨红,腾地起身攥紧了拳头,一字一顿道:“我不靠任何人,我自己去拿!我有权征讨,我也有资格争权夺利!母亲记着,到时候给我公平!”
明坤宫眯起眼睛,为小儿子突然展现的进取心惊异了一小会儿,突然笑了,缓缓道:“傻孩子。你母亲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妃子,公平在陛下手里啊。”
明坤宫站起身来,轻轻拢好了宽大的裙裾。她天真懵懂的小儿子长大了,大得知道讨要权力和地位。可孩子还是傻,以为公平可以讨回来。她知道总有一天现实会给他血淋淋的教训,就像十六年前的自己,发现肚子里怀了孩子。不成器的小弟继承了家族,自己却只能做贵妃。就是这么不公平。她对这个孩子总是不大爱,也不大期待,可她也不愿意,看着他走不通的路。
她叹了口气,低声说:“人得认命。不是你的,就别争。”
裙裾悄无声息地滑下台阶,拖曳而过。外面恭候的侍卫见明坤宫出来,连忙让开道路,撩开了车辇的帘子。明坤宫听见低低的一声“母亲”,声音轻得像自语。她回过头,见到小儿子站得很远,对着她挥了挥手。在那个瞬间她的泪水夺眶而出,意识到儿子将远赴战场,若有意外,今日就是母子私下里见的最后一面。
本来是惦记孩子伤势,想来看小儿子是否安康,结果却打了他。
明坤宫噙着泪水,不擦,也不遮掩。
因为知道黑暗中无人会发觉,所以软弱得肆无忌惮。
她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却在车厢里悄无声息地哭湿了一条帕子。车帘微动,掌殿女官的叹息从外面传来:“要哭就当面哭,不然他怎么知道你心疼?”
明坤宫默默拭泪,低声道:“小孩不是疼大的,我一哭,折他的锐气。”
掌殿女官默默无言,过了一会儿轻声道:“绒球儿长这么大,还没出过皇城。西境危险,他想要谁在身边保护,就留谁吧,何必非让他不痛快。”
明坤宫答:“那个临渊,我查不出底细,实在不放心。安排一个知根知底的,是为了他好。”
帘子轻轻一晃,掌殿女官想进来,却又顿住了。她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说不出的感叹和忧伤:“盈姐姐也变成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了啊……为了他好。”
明坤宫含泪笑了,轻声说:“你还记不记得,绒球儿三四岁的时候,真是太难养了。”
掌殿女官悠悠道:“是啊,有一点不顺心就能闹好几天,认准的事就没有松口的时候。我记得有一回他为了和舒殿下一起出宫,居然藏到了马车底下,马车一跑,把他甩出去老远,吓得舒殿下从此再也不敢不带他。我那时候就想,有什么娘,就有什么样的儿子,真是一点不差样……”
马车吱嘎而响,拐上了回宫的长巷道。宫墙巍峨,在夜色中静默无声地遮挡了月光。车厢里暗了下来,掌殿女官的声音依旧清晰,絮絮讲着绒球儿小时候的好笑事。明坤宫仔细地听,她脸上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人家都说孩子是父母欠下的债,当年绒球儿一生下来,她就嫌烦扔给了掌殿女官,这笔债从来没还过。
十几年。利滚利到底欠下了多少啊。为什么只受点伤,出趟远门,就叫她呕心沥血,哭尽了眼泪。
明坤宫拿帕子捂住脸,慢慢咽下眼泪。临近宫门,她掀起车帘,把手中的湿帕子扔了出去。马车未停,可是她的人和心肠自动分离,她走了,她的心还留在儿子那里,哗啦啦四分五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