翎皇子在西三坊被刺的消息一夜间就传遍了整个皇城。那西三坊是个下流地方,堂堂帝国皇子,居然跑那里去喝花酒,还被人捅了一刀,这消息比江城少主被杀还要震撼人心。翎皇子的母家莫氏家主吓得屁滚尿流,慌忙叫了大批医官卫队奔赴皇子府,把翎皇子接到了自己府中照料。等到天亮殿下伤重垂危,满城里都敲起了哀音,那悠扬的钟声空茫辽远,水流般层层波荡,等传到帝王起居的暖宁殿时,声音已经邈远得像一段乐曲。
莫氏家主莫庆余擦了擦头脸的汗,气喘吁吁地冲进了寝宫主殿。大殿里肃穆威严,主座后是一整幅金缎子缂丝,巍然沉落,遮盖了整整一面墙,描绘着九邦帝王三十年前以战止杀,水淹十一堡平定西境的故事。清晨的阳光照进大殿,整面墙都焕发着七彩辉煌的色彩,九邦的帝王端坐在主座上,像是坐在金光中,让人不敢直视。
莫庆余站在殿外,已经看到了帝王那高大威武的影子。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等宫人一唱完名,他就弓着身子,几乎是四脚着地爬了进去,跪倒便拜。
“陛下——臣疏于照顾,害翎殿下受伤,请陛下治罪!”
大殿里无比寂静。舒皇子和几位先到的辅政家主见莫家主请罪,连忙也跟着半跪下来。莫庆余久不见驾,这会儿趴在地上 ,目光只敢盯着眼前的一小片金砖,只觉得后背上一片汗湿,陛下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锐利如刀子割肤。
过了好像一万年那么长,他才听见皇帝开口,声音很淡,带了一点不悦,冷冷问:“翎皇子出门连个侍卫都不安排吗?”
詹事官连忙回话:“按例应该是马夫和随侍武者一队十七人,有时候会删减。”
莫庆余点头如捣蒜,忙道:“对对对,翎殿下府里人手不够,出门时都是有几个就带几个。前几天舒殿下把人都派到外头围大门了,空闲的人不多,事发时两个在车里等着,两个一直跟着翎殿下,为了保护殿下还受了伤。何况去妓院嘛,又不是什么露脸的事,带的人多也不太好——”
他口风一溜,就露了几分黄腔,还好说一半及时刹住了,慌忙磕头道:“不不不,殿下微服市井,体察民情,随身带武者也是那个,那个不太方便。”
皇帝“嗯”了一声,平平淡淡道:“他出宫三年多,府里蓄养的武者还凑不够仪仗和轮值。舒皇子,你府里现在养了多少武者?”
舒皇子迟疑一下,低声答:“现在府里轮值的大约有二百人左右,长跑的几个衙署都要用人……儿臣回去立刻安排,给三弟送几个人过去。”
莫庆余听舒皇子说要送人,连忙邀功:“禀陛下,臣也是常给翎皇子送人的,只是殿下玩心大,没几天就腻了,全发到了都尉府。臣以为,这次不仅要送武者,还要送美人,殿下年纪大了,那西三坊虽然颇有野趣,常跑也不像个样子,和殿下的身份也不相称。臣回去也立刻安排,保管肥瘦高矮,各色齐备——”
他兴致勃勃还要再说,猛地发现身周格外寂静,连个活人喘气的声音都没有。眼珠四下一扫,发现众人不动声色,都离了他三尺之外。他心中一个哆嗦,立时闭嘴,才听到细微的“咯咯”声,正不断从主座上传来。
莫庆余微微一抬头,见到皇帝面沉似水,正反复伸张着五指,骨节摩擦,发出了可怕的声响。他脑袋“嗡”一声就大了,咣咣猛磕了一阵头,颤声道:“臣有罪!”
皇帝的脸有些阴沉,他忽略了莫庆余的胡言乱语,转头问舒皇子:“他前一阵子不是说要敕封影卫吗?”
舒皇子一脸沉重,低声说:“儿臣觉得小弟胡闹,把他的敕封打回去了,阿钰还为此和我吵了一架,在詹事府差点受伤。”
皇子出宫建府,例行要敕封御影卫随身,舒皇子却擅自驳了弟弟的折子。众人谁都不好接话,一致深深低下了脑袋。大殿里一片沉默,空气沉重得近乎凝滞。
是追究舒皇子越权,还是体谅他对兄弟友爱,这时候便要翎皇子母家表态。莫庆余汗如雨下,不安地挪了挪身子。
一阵女人的哀哭在配殿隐隐约约响起,那声音轻软,满蕴着悲苦和哀伤。莫庆余听出是自家姐姐的声音,慌忙磕头,颤声道:“禀陛下,臣来的时候,殿下已经醒了。医官说那一刀扎得寸,看着伤重,但是性命无忧。翎殿下经此一难,日后必成……必成大器。臣一定精心竭力,好好照料——”
他正艰难地表着决心,突然听见皇帝屈起食指,在御案上敲了两下,连忙牢牢闭上嘴巴。只听得帝王用一种平淡温和的声音道:“立即通知詹事府,给翎皇子遴选御影卫。”
詹事官连忙答是,皇帝冷眼一闪,又一一吩咐:“加封翎皇子一等亲王爵,赐莞南采邑五万,皇庄七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