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个月的奔波,我终于到了漓乡,一个温暖和润的水乡。这一个月里,我经历了路边突然跳出的劫匪、过桥时突发的水患、山间赶路时山石松动滑坡等倒霉透顶的磨难,活像个灾星附体似的灰头土脸的来到了阿廷的老家。也顾不上什么形象问题,在大街上拉住一个又一个的人问峭山在哪,大多数人都是无奈的摇头。 三天后,我终于还是找到了峭山。当我来到山前时,发现这座山上寸草不生,人烟俱无,只有光秃秃的岩石和石上盘距的吐信的毒蛇。事实上,来之前我便听那位好心帮我指路的白须老者提到峭山的传说,据说五百年前起,此山便不生活物,不长一叶,是为死地。 我不愿相信阿廷是骗了我,可是眼前,我又不知到何处去用什么办法来找他。尘世茫茫,凡人又寿数极短,或许,他根本就等不到我,又或许,他日即使得以再相见我却已认不出他了。我虽有点难过,但也没有伤心过甚,想着竟还是回族中的好,那九道天雷虽听着唬人但并不难捱,族人虽对外界有怯意,却还是很友善的。 或许老天还是喜欢恶作剧的,我在回去的路上遥遥看阿廷骑马从官道上驶过,他似乎很焦急,马骑的飞快,途经茶棚也未停歇。我很是欣喜,想着终于可以见到他了,许久未见,我虽疲累交加又感觉他所言非实,但是我还是有些想他了。我张口喊他,想告诉他我在后面,可距离太远,他听不到。我的法力也已所剩无几,我拼命追赶,只想让他知道,我们至少还是朋友,不要就这么走掉,连句解释都不留下。我当然没能追上他,而是撞入了一个迷阵中,那阵法不知是何人所创,无比诡异而强大,来自四面八方看不见的力量撕扯着我,终是将我的神魂与躯体分离,那种生生将灵魂扯出的感觉实在恐怖到颤栗,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当时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几个黑衣人走来,捡起了我的法器——玉笛,然后悄然离去,就好像他们不曾出现过。幸运的是,一位白衣修仙者经过,掐指一算,说我将来有一段缘法,或可重生,便将我带到了这里,用玄冰维持我的身体,并预言,若那面镜子的主人来此,便可神魂归位,重获新生,否则神魂与躯壳永世不可离此地。” 郁雪,即眼前的这位红衣女子,讲完了这个长长的故事,江胤似是对她为何会出现在此地的原因有了一定了解,但还是有好多疑问没有解开,现在没有时间去一一询问了。最要紧的是,该怎么找到那面镜子的主人,帮郁雪离开重获自由呢?看着江胤一脸的认真凝重,郁雪也不仅有些感动,宽慰地对江胤说:“小孩儿不要胡思乱想了,其实那人来与不来,我能不能走,都不甚重要了。族人几百年未找到我,或许已经忘记我了,而这人间的万千山水,我也不想一个人再走一遍了。” 江胤听后反而更加同情郁雪,心下暗忖,她虽对阿廷的欺骗轻描淡写的揭过了,也只字未提那一头白发因何而来,想来也是极为难过的,一个人到底经历了怎样的失望才对之前视若生命的自由都不再期待了。 方才,这两人一个讲得认真,一个听得入神,不觉已是深夜。江胤想到姑娘久久未归,是遇到了什么麻烦片刻难以脱身,还是将自己遗忘了呢。若是后者倒也罢了,只有老老实实同这位前辈做伴解闷,若是前者,那可真是愁煞人了。 郁雪看这个小少年神色变幻颇觉好笑,方想着哄哄他,洞口已是飘来一个人影,那人衣袖轻挥,化出一排烛光,将洞内映得明亮起来。江胤抬头一瞧,那位前辈已是不见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影已明晰起来,正是他刚才担扰的那位姑娘。江胤不及站起,敖印已走至近前,俯下身来,细瞧了他几眼,表情和煦,面色也渐趋柔和,轻声道,“到是未曾被那小丫头吓到,嗯,很好。”江胤被她这突然冒出的一句弄得一怔,接着便有些哭笑不得,她先前自行离去竟是存着想吓吓自己的心思来着。这哪里像个修仙之人,不过是个喜好捉弄人的调皮的丫头罢了。敖印却毫不愧疚于自己发现了郁雪的存在后存心要看这个淡定的小少年“见鬼”后的表情,只可惜小少年见识虽少,接受能力倒很强,竟是很自然地一口一个“前辈”的叫着,聊的还很投机。这一点倒是有些像那个人了,胆子极大,好像在这个世界上根本就找不到能让他害怕的东西。敖印不仅对江胤有些好奇了,现在对于找到那人毫无头续,倒不如留下来,或许还能发现他们之间有什么关联。 敖□□下微沉,面上却不动声色,随后摆出一脸神秘莫测的表情,伸手拍拍江胤的肩膀,“怎么,想帮帮她让她重新回到人间吗?”江胤闻言一脸郑重,认真的点头,“虽然在下无甚绝世本领,可只要三尺剑在手,吾愿尽绵薄之力,为前辈争得生路。”敖印听到他正经无比的承诺,心下十分满意,双眼此时又突然一咪,淡然笑道,“不错不错,倒是有几分江湖义气。只是你尚年少,郁雪她长你一千多岁,称声前辈倒不为过。可我虽年岁长了些,却最不喜他人将我叫老了,你现下听好了,我姓敖,你以后就叫我敖姑娘吧。”江胤本还防备着她又想出什么点子打趣自己,现下听她如此说倒也十分乐意,忙应声称是。敖印见他答应,微点下头,便直接道出本意,“你方才既说要帮帮那丫头,言出便应践诺。现下,我带你去个地方,到那里也许能找到救她的办法。只是现下我法力未完全恢复,无法携人飞行,便用这把剑带一带你。”说完,从头上拔下之前江胤归还的那 柄簪子,向空中信手一抛,便化作了那把光华流转的宝剑,在离地三尺处悬浮着。敖印扯动江胤的衣袖,轻轻一带,就将他拉到剑上,指尖轻转,就攸地飞出了洞口。 冬日的深夜,天黑得浓郁,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人们都在沉睡,在各自不同的梦境里经历着虚假的悲欢。没有人看到,高空之上飞着的一把宝剑及剑上衣袂飘飞的女孩儿和男孩儿。 “这样,也不害怕吗?”敖印直视前方,语气淡淡,似在自言自语,后方的江胤见她突然相问,只当她又想瞧瞧自己的胆量,便只简单回道:“不怕。”敖印却是轻声笑了,即使江胤瞧不见她的表情却也从她微微耸动的双肩感受到她的愉悦。敖印好像想到了什么开心的事,语气轻快地说:“以前我胆量不济,有些恐高,从不敢凌空飞行,行远路时只好用瞬移之法,后来有一次为给我的小白虎采仙草在黑潭森林里迷了路,遇到个极凶恶的妖兽,对付它耗费了我不少精力,法力大减以致无法使用瞬移之术,结果独自在那个黑漆漆的林子里待了一夜,天亮后,终于有个人找到了我,后来他送了这把剑给我,说若有危险,这把剑自会带我找到他。” 江胤听到她说到后来语气有些低落起来,便知她说的那人定是她要找的心上人了,其实对于这位敖姑娘,除了一些倾慕之意,他也存在着许多疑惑,她之前因何沉睡,又为何突然出现在河岸边,又为什么找不到她的恋人,他对她的来历身份皆十分好奇,偏偏又不便相问。江胤感慨许多,又突然想起一事,不由出声询问:“这把宝剑想来应是认主之物,为何今日我遇到危险也得它相救呢。” 敖印闻言一怔,随即不在意地笑笑,轻轻道:“此剑非凡物,却也沉封久矣,与主人的联系也可能转淡。且此剑有灵,此番救你也定是你心善之故。”敖印听他提到宝剑认主之事,依稀记得似是听那人说起过,只是,不记得说的是这把剑吗。敖印自动摒除他已不在以致宝剑不再只为自己效力的猜测,暗想,自醒来后,不只法力多处受限,且关于那人的记忆也有多处缺失,似是被谁下了什么禁制,而禁制为何人所下及打开这个禁制的钥匙是什么却没有找到任何的蛛丝马迹。这让敖印有种预感,那缺失的记忆与法力背后一定隐藏着一个秘密,而解开这个秘密自己便能找到他了。 许是察觉到敖印的反应过于淡然,江胤也不再多说了,觉得问东问西未免显得白痴,抿下唇,瞧瞧四周漆黑的夜色,默默咽回了接下来想问的要去哪里的问题,以免让敖姑娘认为自己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殊不知,敖印若是知晓他的想法,指不定会如何笑话他呢。 剑停在了一个山头上,江胤瞧着山下东面远处的一片庄园,判断出这里应是那群土匪的老窠,即西山。山上的树木郁郁葱葱,皆是长年青翠的古松,遍山枝叶浓密,生机勃勃,竟不像个匪窝。江胤默默跟在敖印身后,一路观察着四周的环境。让他无比意外的是,这一路,无哨卡,无陷阱,无防御工事,好像这座山的主人并不担心会有外人闯入。江胤终于有机会问道,为什么要来这里。敖印边走边道,“方才在山窟中你可瞧见那面镜子了?镜中所现皆是那位土匪首领的景象,且他手中拿着把玩的紫玉笛也极像是郁雪所说的被害她的几个黑衣人带走的,我想,或许,这个土匪首领与那些人之间有什么关联。”江胤撇下嘴,“那土匪头子没有原因就要害人,他要是使坏心思一点都不奇怪,只是他毕竟是个凡人,哪能纠结妖物布那等邪恶阵法,且前辈遇害已是七百年前的事了,又与他有什么关联呢。”敖印也不知晓具体情形,听完江胤的话也只是摇摇头,道:“现下我也不清楚,也只能是先探一探情形再做结论了。” 敖印的脚步声一停,四周更为空寂,只有较远处依稀可闻的几声乌鸦的叫声,冰冷的空气在两人之间流动。江胤抬头,眼前出现的一切让他目瞪口呆,他发誓,任是谁也无法想象出一群以悍勇狠辣闻名乡里可止小儿夜啼的土匪的居所会是这个样子的。没有站着守卫的哨岗,没有坚实铁铸的大门,没有任何一丝威严气象或是杀气的存在,它的门前摆放着两个精巧的石狮子,两株桃树在这个时节竟还盛放着粉嫩娇艳的桃花,青草满地,在寒冬腊月却有着不输春日的景象。门是用黄花梨木做成的,雕刻着精美的画纹,看起来很富丽却绝对扛不住攻城战车的冲撞甚至是一把稍微锋利些的斧头的攻击。白墙黑瓦,颇有水乡之风,在这个北方气候明显的地方却显得格外不搭。 江胤一边在内心吐槽那个土匪头子不仅行为简单粗暴,一言不和就扔人,品味竟也是如此任性,完全没有一介悍匪所应有的砍人无数的血性霸气,完全就是把一套民宅连根拔上山了呀,这是要为祸一方的节奏吗,这分明是要落叶归根养老了呀。同时,他在思索,在这里怎么才能找到帮助前辈的办法呢。敖印却是围着宅子的外墙转了几圈,揉揉手腕,三两下“蹬蹬”跳了上去,骑在围墙上,向江胤招手,示意他赶紧上来。江胤虽先天缺失一臂,还因此被迫自小远离皇宫,在宫外生活了十六年,但因师父悉心教导及自身对武学的热衷,他的轻功却是极好,因此也很是轻松地跃了上去,两人进入墙内。 虽夜色已深,景物看去已有些模糊,但仍可看出宅中景致很是不错,石头砌的喷泉,观鱼的水池,石桥假山流水,南方山水园林应有的景物这里几乎都有。宅中虽无一人守卫,两人还是谨慎的悄悄绕到假山后,在一排树木的遮掩下溜到了一座阁楼的墙根处,这座阁楼坐北朝南,规格也比其他的楼房要高一些,极有可能是那土匪头子所居住的地方,只是眼下这座阁楼并无灯光,可能是那土匪头子已经睡下了,或者,压根就没回来。 敖印轻轻推开窗子,跳了进去,江胤望望四周,确认无人,也跟着跳了进去。两人走至屋中,发现没有人在,那土匪头子兴许还留在庄园中清点战利品,分发金银财宝呢。两人互望一眼,江胤刚想说,不如趁此机会好好探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前辈的线索。此时,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似是几百人的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他们竟然回来了,明明就在片刻前,这个宅中还是一片空寂、没有人声呢,他们是怎么做到的。江胤来不及惊讶,拉着敖印快速躲到了屋子角落的一个大柜里,小心合上柜门。柜中敖印好笑的望着他,用传音入密之术对他道,“动作如此熟练,想来应是没少钻过柜子吧。你这性子,很不受欢迎的样子,一定不会是和小朋友们捉迷藏,怕是调皮捣蛋躲起来怕挨长辈们罚吧。”江胤虽身在江湖,又极精于武学,但因年岁小,倒是未习得传音之术。此时被敖印寻机调侃,又不便打趣回去,只好扭过头以示不满。 那几百人的脚步声渐渐临近,似是已进入屋内,列队站好,接着便是一时令人深感压抑的沉默。之后,有人出声了,正是江胤敖印二人等待已久的土匪头子,“他们的九皇子已被我打下悬崖,长公主至今下落不明,是死是活虽还不知晓,但其马车事先已动过手脚,多半是凶多吉少。我下令放三四侍卫报信,你们却无视我的命令,将其余抓到的侍卫全部杀死。你们这批人全部下去领罚,每人三天。”这人的声音还是低沉中带着冷酷的意味,动听而残忍,不似他一直所担负的“悍匪”名号,他更像个杀伐决断的君王,是他土地的王,刀锋所至,便是其疆土所在。 江胤初闻长姐出事,心下很是不安,听到“凶多吉少”四字时,更是眉头紧蹙,虽十六年来只有这路上的半月余二人有时间相处,可血脉亲情早已是刻入天性的存在,他没有办法不为此担忧。敖印见他如此,知他心下忧心,也不逗弄他了,直接和盘托出道,“放心,长公主现在很安全。方才留你一人在山窟中,你当只为吓你好玩儿不成。我已是她几人安置在前面较远处一座小镇上的民居里,她不会有危险的。”放下心来,微舒口气,躲在柜中的二人开始纳闷那土匪头子的惩罚“三天”指的是禁闭还是劳作,不过很快他们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