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胤疾步冲向楼内,快速找遍了几层楼的所有房间,就连衣柜和床下都翻看过了,却无一丝人影。江胤回到一楼,焦急不已,额上发丝也被汗水浸湿了。此刻外面不清楚有多少凶悍嗜杀的土匪在虎视眈眈,情况如此危险,姑娘到底去了哪里呢,该不会是被那群亡命徒抓去了吧。此时,这个竹楼的屋门突然“咣”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了。江胤一惊,左手立即握紧了剑柄,目光灼灼地盯着从门口走进来的几个身穿黑衣,手执火把的几个大汉。几个大汉进屋后便顺次分列两旁,神情肃然,其后走出一位身着黑色圆襟束腰长衫,腰悬长剑的男子。其面上覆一花纹诡异的银质面具,只露出一双凤眸,眼神淡漠,不辨喜怒,一头浓密黑发由同样的银色发带高高束起,无法辩别出他的相貌及年龄,只感知到其周身气势凌厉逼人。江胤虽猜出他定是这西山匪首,可他给人的感觉,却极为神秘,并不像个普通的只知打家劫舍搜刮钱财的土匪头子。他的属下虽是强行闯入这个庄园的,却没有杀人放火,只是引起了大规模的骚乱,可见其并非暴虐贪财,而是带有一定目的来到这里的。江胤警惕地盯着他,虽不明白他前来所为何事,但他身上所散发的危险气息也让江胤不敢掉以轻心。 这个男子一进屋来,目光便落在了江胤身上,瞥他一眼,似乎产生了兴趣般,一步步逼近江胤,直到他退到窗边,江胤手抵在窗框上,心中十分懊恼,方才真应带那几个亲卫一起过来寻人的,凭借自己的武功若要是从这几个黑衣人手中脱身到是不难,只是眼前这个遮面的男子却看似很难对付,即使是拼力一搏也不一定会有胜算。此时,他却面对江胤,扬手摘下了面具,其余几个黑衣人见此立刻垂下头去,似是不敢冒犯这位首领。江胤见此也是一惊,面具下遮挡的是一张极为俊美的面孔,尤其剑眉星目,比之自己还多了三分英气,浓眉微微皱起,眉眼间依稀可见淡淡轻愁,哪有一丝残忍暴虐的匪首形象,但令人不解的是,他额上有一紫色菱形标记,衬着本来清风朗月的面容多了丝妖异与神秘,而他说出的话语声音动听内容却残忍无比,“不要做出这种大惊小怪的样子来,不过一个小小印记,就让你们的朝廷不择手段斩尽杀绝,当真是天恩浩荡啊” 江胤抓住他的话,追问:“你难道是跟朝廷有仇吗?你跟谁有怨,尽可找谁报去。这儿有个穿蓝裙的姑娘是不是被你们抓走了,她大病刚好,且跟朝中亳无关系,你们不要为难她浪费时间了。”男子将手握成拳抵在下颔,勾唇一笑:“传闻中文韬武略的九殿下也不过是个凡夫俗子啊,不过你不用着急,无论她是谁都不重要了,刚才我的手下来报,看到有个蓝衣姑娘自楼顶跌入了后山,那处可是百丈深渊,现在去,如果你运气够好,或许你还能找到她的尸骨碎片呢。”江胤也顾不上对方逼至身前的迫人气势了,心下一痛,双眼便酸涩起来,那双漂亮的眼眸已是水汽氤氲,一片模糊,说到底他们不过是萍水相逢,从初见到现在也不过一天而己,此刻他的心脏却疼痛不己,似被生生割裂了一般,他还来不及问她,她名字是什么,她以前是否曾遇见过他,她刚才骤然落泪是否是因他之故。可这些问题都将不会有答案了。 江胤骤闻噩耗正伤心不已,对方却眉梢一动,笑了出来,“皇室多无情无心之人,你倒偏生是个多情人,想来应是当不了储君的,既伤心至此,莫不如去陪她。”话落,便出掌如风,立即便击碎了江胤背后的窗子,霎时木屑四散炸开,紧接着重重一掌击向江胤左肩,江胤正在伤心,且左手持剑又先天缺失右臂,完全没有办法躲开来自左边方向的凌厉掌风,因此瞬间便被这一掌打出了窗外,竟是直直向山下落去。 江胤受此一掌,已是筋脉受伤,此刻落崖,更觉必死无疑。耳边风声呼呼而过,江胤缓缓闭上双眼,胸口却是一烫,而之前收入怀中的姑娘的簪子却是飞了出来,化为长剑,落于脚下,这把剑似是有了神识一般,带着剑上正泪痕未干神色懵懂的江胤向某个方向飞去。 也不过是几弹指的时间,长剑便停留在半山处的一个突起上,眼前似是一个石门,布满了青苔,只觉十分隐秘,若非近前来看是决计发现不了的,可又有几人有如此轻功可以上到这半山之上,即使有如此武功或是备有绳索,恐怕也没有人愿到这个无异兽无珍贵药材,且春夏秋寸草不生,只冬日有少许绿意的带着些许古怪的山谷中来的。而这石门边沿处一浅浅指印似在说明,这个山窟中的主人或一个外来者,不久前刚刚启动过这扇石门。 江胤将手抚上石门,心下暗忖,姑娘的簪子可以化为能飞的宝剑在关键时刻救自己一命,想必她也并不是个普通的身份未明的少女,虽不知她究竟来源何处,又有何不为人知的能力,但绝不可能如那人所说一般,命陨崖底。这把剑偏生将自己带到这里,说不定是姑娘身在此处,这把剑感应到了主人的气息才飞来这里的。江胤将手搭在石门上,轻轻向前一推,随着沉闷的“轰隆隆”的声音,石门缓缓开启,外界光线随之映入山窟,里面的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不大的山窟中倒是长了许多野生的不知名的花花草草,且枝繁叶茂,也不知在这不见天光的地方是怎样生长的。枝叶多为浅绿色,花朵则颜色各异,极为鲜艳,却多以紫色为主,山窟角落中还长着一片茂盛的灌木丛,还结了一些鲜红色的浆果。拨开灌木丛,眼前倒是映出另一个区域,一片空旷地界上正中一个青石圆台,圆台之上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背对着他席地而坐,一头长发只简单挽了个髻,插一青玉发簪,其余发丝皆垂落于肩,十分飘逸,却根根银白。红颜皓首,不是因生病中毒,便是情伤难渡。江胤轻叹一声,红尘凡世,多少人沉沦苦海,不得解脱,无可问,无可解,只能归咎于天命了。 江胤缓步走上前去。但见红衣女子面前的石台上所摆放的是一个看似寻常的菱花镜,女子端坐镜前,似在对镜梳妆,但镜中映出的却不是女子的容颜,而是此刻庄园中的情景,天空中暮日西垂,一片火烧云朵,那方才一掌将他击下山崖的男子又戴回了银质面具,正坐在庄园花厅的石桌前,手中轻捻一支做工精致的紫色玉质短笛,自顾低头把玩玉笛,沉默不语,身前空地上几十个半跪在地的黑衣人,皆是深深垂首,不敢发一言,似是在向首领请罪。江胤不知道这个一言不合就把人从窗口扔下的怪人倒底因何怪罪手下,但他也不关心这个。缓步转向女子对面,想询问下她为何会有此等可以看到他处情景的宝镜,以及她有没有见到一个蓝衣姑娘来到此处。站到对面一瞧,只见这位女子双目紧闭,并不似初见蓝衣姑娘时的样子,她此刻神态,虽极美,却毫无生命气息。江胤内心惊悸,却也是江湖中人,倒也未作出惊惶之态,轻伸手去,想要探一探气息,不待触及女子脸庞,便感受到一阵彻骨寒气。方才进来时一心落在了女子的白发和镜子上,此时才发现女子身下的是一块玄冰,传说中千万年不融化的那种,因被红色衣裙掩盖,又是与地面近似的颜色,因此方才没能一眼发现。 现在似已不需要再多加验证了,这位白发红衣的神秘女子显然是不在人世了。这位不知从何处来的美丽女子,就这样静静坐在这个无人踏足的幽深山窟中,身下不知何人安放的玄冰让她容颜如生,鲜妍明媚,银白色的长发柔顺地垂在身侧,甚至还随着空气的流动微微拂动,就像是刚刚睡去,等待着被人唤醒。可她面前样式极为古朴的镜子和一身明显不是当代风格的长裙,却证明她定不是当代之人。这个疑似受过情伤的女子,可能已经在这里默默度过了几百年时光了。没有安葬她,反而是用玄冰强行将她留在人间,让她依旧保持生时容颜,可见此人执念之深。 江胤因念及此女子可怜,便在其身前极诚心的俯首拜了拜,想着此番出去定要寻人将这位女子安葬,也算让其入土为安,灵魂有所依归,早日转生去。拜后起身,待要想法子从这儿出去,再去寻蓝衣姑娘与长姐。 此刻,身后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你方才没受伤吧,是栖云剑将你带来的吗?”江胤回头,见竟是自己寻了近半日的蓝衣姑娘,刚刚进得山窟,阳光洒在她的发丝和脸庞上,让她整个人都是温暖和煦的味道,眉眼弯弯,等待着他的回答。江胤寻人许久,此刻终于见到她没有损伤的鲜活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心内先是一松,立时又是一喜,脸上也现出疏朗的笑容,快步上前,道:“姑娘,你没事吧,刚才那可恶的土匪头子还骗我说你跌下悬崖了,让我好生难过,那家伙还震碎了窗户,把我从窗口打下去了,多亏你的簪子变成了宝剑,救我一命,还将我送到了这里。” 敖印听着他对自己的关心和对那“土匪头子”的控诉,不禁菀尔一笑,“嗯,你没事就好。”浅浅笑靥极为温暖,而且很是真挚,双眼还带着淡淡笑意,专注地望着江胤,倒让他不好意思起来,右耳已是红透,故作洒脱的说,“当然没事啦,我可是要当侠客的人呢,怎么能现在被一土匪头子害死呢。只是此次多亏姑娘,捡到姑娘的簪子也未归还,十分惭愧,现下这个救命之恩,尚不知如何报答呢?” 敖印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一脸的赞同神色道,“虽不知现下时兴什么报恩方式,但历来英雄救美,便是要以身相许的。你生得这般好看,自然是妥妥儿的美人,不如……”江胤听到这里脸颊已是晕红一片,上前拉住敖印的手,双眼圆睁,眼神中除不可置信外还带着一丝莫名的喜悦,看到姑娘的笑意又不自在地扭过头去,小声道:“虽然你我二人萍水相逢,所谓相识,不过这两日。但凭这两日所见,定非我等凡人。在下虽心生仰慕,到底不敢造次。眼下姑娘既有此意,待我回去后定当好生准备,以迎娶……”不待江胤表白完自己求娶“仙姑”的一片真心,嘴巴便被一只温柔素手干脆利落的塞进一只红色浆果,江胤不防,正说的认真,立时咬得汁液四溢,溅到身上,一袭白袍竟是染得斑斑印迹。 江胤自我感觉已十分真诚直白了,不相仙姑竟是将他嘴“堵上”了。敖印半点未觉得自己作弄人了,反是用更加一本正经的神色道:“你既叫我“仙姑”,又恰巧帮过我,又得了我的簪子以致机缘巧合下保住了性命,想来咱们也是有些仙缘的。传说唐三藏西天取经途中,小白龙无意吃了唐僧的马,便甘愿为人坐骑,化为了白龙马。你呢,是无意间得了我的簪子,不如也效仿下前人,化匹白马可好,你这般相貌,定也是马中极为潇洒的白马。以前只听闻“人中吕布,马中赤兔”,以后马中定是以你为尊啦。”敖印说的是极为轻描淡写,眼也未眨下的,彷佛这是个极好的主意,还是江胤听后也该感到极为荣幸,前程大有奔头的那种。江胤听的却是额头汗都出来了。可不是嘛,本以为遇到个极有眼缘的姑娘,不仅生得好看,还似会玄门之术,不然怎能高崖上下自由来去,还拥有这等可化为飞行的宝剑的簪子,想来必是修仙一派的弟子,这样一位有仙法的还是自己有些心动姑娘竟想要嫁给自己,初时一惊之后,便是美的不行,觉着跟天下掉下个斗大馅饼,还专捡自己脑袋上砸。可没想到,满腔少年难以表述的悸动心喜,就被这么一个酸涩至极还汁液颇多的果子和一声“潇洒的白马”生生压回了胃里。 想到自己白欢喜了一场还被自己倾慕的仙姑委以了“化白马”的重任,媳妇儿没娶成,现下自己竟是连人都当不了,江胤便委屈得想哭一场,思来想去,到底选择了死撑,在还能当一潇洒少年时再多潇洒几回,终是深吸口气,将方才化回的簪子取出,神色恭敬地交付于姑娘手中,继而态度认真的道:“此物为姑娘所有,自当当归还于姑娘,先时一刻鬼迷心窍,还望姑娘海涵。”接着声调一抖,双眼已是微湿,声音带了哽咽味道,“姑娘快施展仙法吧,在下愿化为白马为姑娘驱驰,在下不才,纵不是良驹,做不了赛过赤免的俊秀白马,也断不会是一驽钝之马,定勤勤恳恳,任仙姑驱策。日后便生生世世陪伴仙姑了,断不使仙姑冷清寂寞,仙姑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敖印却也未当真想要将他如何,先时说的不过是顺势逗他一逗,自己并不缺什么坐骑,也断不会勉强他人。之所以想出这么个主意,也只是天性中的整人的心理作祟。他虽不是自己要找的人,可看着这张一模一样的脸,便实在忍不住促狭一番,却未料他这般有趣,委屈片刻后坦然接受了,还半真半假地向自己大大表了番忠心,但最后一句话,却不由让人一时怔忡。 你以后再也不是一个人了。 这句话,到底是谁说过呢,是那个人吗,又是什么时候说的呢,只记得那是一个傍晚,昏黄的暮光下两人蹲在田野上,背靠农人堆积的草垛,她因着一只陪伴自己多年的一头灵宠小白虎在外出游玩时意外为魔界噬兽所吞灭而哭了一场,也抱怨他当时没帮自己看好小白虎,他当时没有说什么,只是默默递过来一条帕子,可后来她哭累了,靠着草垛打盹,只记得睡着前昏昏沉沉中听到他小声说了句话,醒后再问,他却是不肯说了,当然,这句话,她还是听到了的。这个场景好似就在昨天,可为什么感觉好像过了好久好久了呢。时光静静流逝,久远的快要抓不住的记忆,就算渐渐开始模糊,那天稻草的香气,傍晚时阳光存留的一丝暖意,田间地头作活的农人的欢声笑语,还括当时天上的云,耳畔的风,都不会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