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上了高速,且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一段路之后,他的头脑逐渐清醒,他想,我这是在做什么?肇事逃逸吗?不!他对自己说:我只是在事情没有得到及时处理之前,先回家看看,看看我的亲人,哪怕只看最后一眼马上回来,只要看到他们在家,平安……
车子将到一个收费站时,他扫一眼自己的时速,竟一百六到一百八之间,几乎是这辆破奥迪车的时速极限,那个时候,他的心是麻木的,有一点鱼死网破、玉石俱焚的感觉……
飞快的车速,让他眼前的一切物体飞速闪过,一起飞速闪过的,还有一些时光碎片,旧日光影,其中有一些清晰如洗,尽是些他自己终生难忘的镜头:他作为男人的事业、成就、大权在握与随之而来的如履薄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遇到了那个女人,那个像吗啡与罂栗一样,迅速降伏了他的女人,是的,她乘虚而入,降伏了他作为男人的本能与占有欲,迅速在他的一生中,留下了叫他刻骨铭心的爱与恨……
作为男人,他早知道生活中他并非是她的惟一,此前他曾发现过她与别的男人交往的迹象,比如她在跟他在一起时,总有别人的电话打进来,然后她便语焉不祥,心神不定。男女之间,有些事根本无法隐瞒,毛玉成又是个心细的男人,他曾经几次在谭樱素身上感觉异样,可因为在这个女人身上倾注了太多太深的情感,他不能自拔,宁愿相信她那些不堪一击的狡辩,末了总用一句话来蒙骗自己,或者支撑自己:“记住,你若是有了别的男人,我会杀了你!”
可是现在,她明目张胆地有了别的男人,他不光不能去杀她,就差那谭樱素来给他一刀了!这个世上,他是个很傻很天真的男人,还是一个忘恩负义、不仁不孝的男人。
高速公路像一把长长的劈开夜空的剑,一直插向未知的远方,两旁的村庄城市分明还在沉睡,有路标闪闪而过,一群蓝色的白色的鸟一般,在他的眼前振翅远飞……意识到自己眼前出现了幻觉,知道这样子行驶在高速路上会非常危险,他打了个寒噤,很快便清醒了……加油站、收费站、会车、城市标牌……一切都像在梦中飘浮……今夜他如在梦中,是梦海里漂泊着的一只破船,将沉未沉,将毁未毁,只是无可奈何地随风飘荡……
一路几乎是凭着本能,他飘回了自己的家……
车开进家所在的小区,进入家所在的楼院,在自己家的那幢楼门口,他停好车,整个院子还一片漆黑,人们都还在各自的睡梦中,没有人知道,这个夜里,有一个他们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梦游一样穿越了数百公里回到自己这里的家。他甚至想,很可能现在回来的这一个并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灵魂,他是跟着他的灵魂一起回到他千思万想,千忆万念的家里来了!
家在三楼,他在停车的时候已经抬头看过,三楼的窗口没有灯光。他想,或许他们才刚回来,因为太累,还都睡着。是的,婉秋,她是应当好好休息了,他想。
他三步两步地上楼,在楼梯上,一路走一路想,这次与婉秋见面,将会是什么样子?想到婉秋这次出门在外,已经有了一个多月光景,很辛苦很受累又很委屈,他便在心里深深疼了一下,疼痛的滋味叫他自责,也叫他愧疚。
门是锁着的,家门钥匙因为常年不用,他早不知扔在了哪里,因为每次回来,反正家里都有婉秋来开门,可是今天,他在自己家门口站了半天,门铃按了数遍,一直等不到那个来开门的人,他知道这一回,他必须想办法自己来开门了,否则他就是等到下一个天亮,也未必会有人来为他开门。
于是他搜遍全身,终于在皮包的角落里找到了那把家门的钥匙,他庆幸自己平时心细,总算没把这把钥匙独自放进办公室的抽屉里,而是随身携带着……
开灯之前,他先闻到了一股冷冰冰空荡荡的气息,这使得他那颗刚才还活蹦乱跳的心一下子停滞了:这房子是空的!起码有一个月不曾有过人的气息。
他摸索着开了灯,柔白的灯光下,首先抵入他眼帘的是蒙着红绒布罩的电视机,那上面一层浅薄的灰尘……
他终于回到家,坐在自家的沙发上,可家是空的,原本的三世同堂,四口之家,如今一个都不在,空空的房间让他的心也是空落落的,原本熟悉与温馨的家具与摆设如今竟让他感觉陌生,无论客厅、起居室、厨房、卫生间……每一处曾经留有他自己生命印迹的地方,如今却像梦中一样,感觉十分的虚幻,他不禁拿手掌去抚了一下衣架,那上面一层浅浅的灰尘,清晰地留下了他的手印,这手印让他倏忽清醒:看来,今夜发生的一切全都是真实的了!
他多么希望那一切只是一场梦!一场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