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观梅花,偶遇青梅酒。 没两日就是除夕了,这是阿沅第一次体会到这种浓烈的年节气氛,有些新奇。程让这些日子应该都在家中养伤,却不知为何,一次都没来寻过她。她有心想去程家看看,却被闲暇在家的阿兄给阻了。 林潮好不容易得了闲,思量着也该陪陪妹妹,“你看你整日就闷在府里,迟早又要闷出病来。走走走,阿兄带你去逛一逛京城。” 阿沅无言,她来京城之后算是常出门的了,毕竟堂姐妹时不时来找她逛街,阿娘又常带她赴宴,怎么到了阿兄嘴里就成了闷在府里了? 不过阿兄一片心意不可推却,她便也装扮了随他出门。 京城的繁华本远胜于清城,但临近除夕,街上极少还有商铺开着,过往行人不少,但少了点热闹。 “阿兄,你要带我去哪里?”阿沅坐在马车里,撩开侧窗帘布,仰头对着外边骑马的林潮说话。她对京城不熟悉,行了两刻钟,根本看不出这是往哪个方向去。 “带你去城外观梅花,昨日山间落了雪,今日正好去瞧一瞧雪中梅景。回来后你就可以画一画,也让先生考校一下你的功课。” 阿沅今日在额间贴了个花钿,正巧是梅花的样式,将她妆点得格外俏丽。听闻阿兄的话,她眼睛一下子亮起来,嘴角噙了笑意,额间梅花栩栩如生。 不远处巷子口停着一辆乌木马车,低调而不引人注目,穆原溪视线透过纱帘,平静地看着他们。 “那车里的是林氏阿沅?” 侍女点头确定道,“是,奴婢前些日子在街上碰见过忠定伯府的几位姑娘与她在一处。” 穆原溪脸上浮了淡淡笑意,“果真和林渡远很像。”林家出美人,可美人性情不一,这姑娘家看着就比那臭男人好相处。 她愉悦地想,总算被她找到突破口了。林渡远啊林渡远,你以为你躲在清州我就拿你没办法了么? “跟上去,小心些,别被他发现。” 车夫一扬马鞭,马车慢悠悠地走起来,跟前面的轻车隔了不远不近的距离。 行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才堪堪到了城外落梅山下,可前路就不好行马车了。山下也有种梅树,一片红粉灿烂,仿若云霞。 林潮勒了马,皱眉看着前方狭窄的山道,下马来到马车边上道:“阿沅,前方路不好走,我们不如就在这山下看看?这里也有梅林,就是看不到雪景。” 阿沅也知道前方不宜行马车,但她原本是抱着能看雪中梅的希望而来,自然不想在山下将就。借着阿兄的手臂,她跳下马车,往四周看了看。 这日子还专门来城外看梅花的人并不多,至少目之所及并无人影,安静得很,空气中散发着幽幽的梅香,沁人心脾。 “阿兄我们走走吧,要是我走不动了,你就背我好不好?”对着自己亲兄长,此时不压榨更待何时?何况她这次只是出来游赏,不必像之前到千门寺求佛那样需保诚心,一步一步爬那石阶。 难得看见小妹对自己撒娇,林潮一时间心软如水,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阿沅初时行在山道中还兴致勃勃的,可走了一刻钟之后就不行了,爬山体热,她后背漫上一层细汗,额前碎发也湿了几缕。不过气色看起来确实好了很多,红彤彤的脸颊像是苹果一般。 “阿沅,要不要背?” 她求之不得,很快爬上了阿兄的背。阿兄虽是文人,但平日里也常有骑射训练,肩背宽厚,趴他背上十分有安全感。 可就算林潮身体强健,背着她爬了许久山也有点吃不消,冬日衣袍又厚,生生将阿沅增重了几斤。 “我以后可不敢再带你看梅花了,若每次都要阿兄背,阿兄迟早得累死。”他喘了口气,忽又道,“不对,我家阿沅都是大姑娘了,阿兄可不能再背你了,你快下来!” 阿沅扒着他肩膀不动,“怎么不能背?你以后还要背着我出门呢。”她说的是出嫁之时,新娘要由兄弟背到花轿前。 林潮笑道:“你一个小姑娘说这事,羞也不羞?不过你说的也对,那应该是阿兄最后一次背你了,往后就让阿让背,他功夫好,背你肯定稳。” 阿沅顺手在小路边摘了朵梅花,恶作剧趣味一来,簪在了阿兄的髻上。不过说到程让,她想起点事来,“他之前也说过带我出城看梅花呢,没想到还是阿兄先带我来。” 林潮闻言得意道:“果然还是阿兄对你好吧,阿让就知道说空话。”他心里对程让鄙夷了一顿,心情一好,背上的阿沅都似乎轻了点儿。他掂了掂,抬起头来准备再自夸一下,却没想到一眼就看见前方半山亭里几个人影。 阿沅也看见了,小声道:“原来还有人和我们一样啊,阿兄要不要停下来歇歇?”她看了看四周,半山地势还算平坦,枯草上还有积雪,亭子周围一圈梅树,确实是个赏景的好去处。 忽然,她嗅了嗅,道:“咦,好像是青梅酒的味道,跟阿兄你酿的好像。” 林潮这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能依照阿沅之言先将她放了下来。听到青梅酒,他面色不自在地咳了声:“咳,青梅酒不都是那个味儿嘛,你这什么鼻子?隔这么远都能闻见?” 阿沅嫌弃他,“哎呀你自己酿的酒自己都闻不出来?你等等,我去亭子里问问是哪府的女眷,说不定能讨一杯酒尝尝,到时候就知道是不是那个味儿啦。” 林潮阻拦不及,就看着阿沅端着娇俏可亲的笑进了亭子,停在了那个他无比熟悉的绯红人影面前。 穆原溪侧头往亭外看了一眼,嘴角微勾,露出个挑衅的笑。林渡远,你妹妹现在可是跑我这儿来了! 阿沅看着眼前这绯衣丽人,只觉她一举一动皆是尊贵无比,这是她之前遇到的那些世家千金所不能比的。她便起了疑心,不知这姑娘是何身份,她是否能攀谈几句。 不过这姑娘看起来凛然不可犯,待人却是意外的亲和有礼。听了她的来意,便叫侍女端了一杯出来,还道:“亭外那公子可是姑娘的兄长,今日能碰见也算缘分,不若请来一起坐坐?” 阿沅看起来很单纯,但有时候她心思格外的复杂,她会心血来潮向萍水相逢之人讨一杯青梅酒,但戒心一点都不少,闻言只是略笑了笑,“我兄长是男子,过来多有不便,未免冲撞了诸位姑娘。我在这代他道一句不是,也请姑娘勿怪。” 穆原溪有些意外,她原以为林家这位姑娘涉世未深,应是极好说话的。却没想到她这拒绝之态大方又坚定,果然是林氏女之风范。 她往林潮的方向看了眼,玉树临风的男子正仰头看着一树梅花,眉眼清俊,气质无双。这男人的皮相是极好的,不然的话,她也不会一见倾心,将自己禁锢在原地十来年。 一晃多年过去,他的气质愈发高华,也越发让她着迷。 “是我考虑不周了。”她笑了笑,“不过我还是那句话,相遇即是有缘,我这有薄酒一杯,烦请姑娘赠与你兄长。” 阿沅被她的笑晃了下心神,只觉得她风华无双,实乃当今绝色。肤浅确实是人类共通之毛病,阿沅接下那一杯酒时,心里想道。 “讨到酒了?”林潮看她出了亭子有些意外,“拿来给我喝?” 阿沅取笑他道:“我观那位姑娘对你极是好奇,特地让我来将薄酒一杯赠与你。阿兄你快尝尝,看比不比得上你自己酿的?” 她刚刚已经尝过了,觉得和阿兄的不相上下,甚至味道有八、九分相似。都说酿酒酿的是心境,清城半醉坊的青梅酒就和阿兄酿的极为不同,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她竟在京城外的落梅山上得饮一杯与阿兄相仿的。 还真像那姑娘所说,相遇即是缘分。只是不知这缘分是天意还是人为? 林潮仰头一口饮尽杯中酒,咂摸两下,道:“不过如此,有些甜腻,适合你们小姑娘喝。” 阿沅知晓这酒确实是酿给姑娘们喝的,确实不合他的口味,也不强求他有什么溢美之辞。收了杯子回到亭中谢道:“我兄长让我多谢姑娘款待,梅花一枝聊表谢意。” 这是刚刚她央阿兄折的,阿兄身量高,能折到的梅枝也好看些。他们总不能白喝了人家的酒,路遇讨酒是雅事一桩,礼数却也不可少。 穆原溪笑着接下,心里不以为然,林渡远那人怎会想到为她折梅枝,多半是他妹妹让他折的。这妹妹多让人省心啊,知礼数识大体,娇俏又端庄,风雅又有趣,程家那小子还真是赚到了。 她第一次脱离林渡远的光环,以客观角度看他的妹妹,不得不承认,她那四妹妹穆玉辞还真不一定能比得上这小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