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你怎么爬那树上去了?”太子被树上的人说成“榆木脑袋”竟然也不生气,而是赶紧劝着她下来,“待在上面多危险啊要是摔了可要怎生是好?”
叶明珠被他念叨得心烦,直接借力蹬了一下树干就直接要跳下来,唬得太子连忙展开胳膊就要去接住她可却被叶明珠嫌弃地避开安然跳到地上后拍了两下衣裳沾上的灰尘然后就走到顾成礼的身前,仰起头,“你与他说这些,他却是根本听不进去的,又不是没人劝过。”
然后轻飘飘看了太子一眼,扬长而去方才那番话就像是随口而说,相当随意。
太子一边着急看着叶明珠走远的背影,一边又看向顾成礼,着急解释道,“还望顾状元别见怪,长寿她性子一贯如此,直率惯了”
“方才她说的是殿下而非在下太子殿下都不计较,于在下又有何处要计较?”顾成礼心里微微叹气眼前这个太子是真的性子宽厚,只是这般宽厚,反而并不是好事。
“长寿她不同。”太子见顾成礼果真不介意心下一松,脸上也露出笑来,但也只说了这么一句,却不说如何不同。
顾成礼并非是那种好管闲事之人,对方未说,他便不多问,此刻虽然景熙帝离了席,但琼林宴却还没结束,便与太子告退,想要独自私下走走。
等太子转身离开后,顾成礼便看到一个宫侍悄悄跑上前,“状元公,方才那是安王爷家的长寿郡主。”说完就独自跑开了。
安王爷?顾成礼若有所思,他对这京城的权贵并不怎么了解,未曾听说过有这么一号人物,心里留了意,打算等回去后便去向裴清泽打听一番。
裴清泽是侯府出身,忠义侯府一直扎根在京城,便是一些已经落败的老牌权贵,裴家应该也知道不少。
顾成礼觉得那宫侍特地上前说一声,那安王爷必定是有特殊处,不过那姑娘既然是郡主出身,又是姓叶,那应该就是太子的堂妹了。
在琼林宴之后,顾成礼就要每日都去点卯上朝,不过他如今只不过是从五品的侍讲学士,便是上朝,那些大事也轮不到他来插手,他每日的主要工作是整理一些史书典籍,整体上还算清闲。
而除了要整理编修史书,顾成礼大多数时候都是要待在景熙帝身旁。本来侍讲学士就差不多是皇上的顾问,时常会为皇上干些出谋划策的活计,而景熙帝也喜欢将顾成礼带在身边,故而虽然他如今官位低,很多事情掺和不到其中去,却还是听了不少朝中大臣的奏议。
如今大周每日的早朝,御前殿下都吵得如同街市,那些往日稳重老成都大臣们,也完全不顾平日的风度,差不多要撸起袖子来吵,激烈时甚至担心他们下一刻就要干架。
之所以吵得这么凶,其实源头还是在顾成礼身上,傅茂典与严迟瑜当初都当过他的主考官,然后从他这儿各自拿到了一份改革方案,他们虽不知道彼此想要做什么,却难得有了默契。
之前严迟瑜提出要将军中的战马交给百姓来养,就引了很多人都反对,而傅茂典却在背后挺了严迟瑜一把,成功让战马这事落实下来。
要想将战马之事完全落实下去,而中途不出纰漏,这就需要严迟瑜盯紧这件事,包括地方百姓那里也要盯着,防着有人在下面弄鬼。而这样一来,裁军与开荒之事就耽误了下来。
因后来便是殿试,朝中之人更多的将目光转向了考生身上,傅茂典与严迟瑜二人这段时间极其低调,谁也没能料到,他们会在琼林宴后,憋出了这么一个大招。
顾成礼得知傅茂典已经在向景煕帝上了折子,想要将“摊丁入亩”的政策实行下去,而他这想法一提出,朝堂中直接就炸了锅。
这朝中大臣,几乎个个都是住着高大宅子,家里呼奴唤婢,名下更是有着千亩万亩的庄子田地。像是那些公侯世家,便是嫁个女儿,都要陪嫁上不少的良田,可谓是一辈子都吃喝无忧。而那些底层没有田地的平民,却要背负起沉重的负担,因为大周的苛捐杂税一直都是按照人头来收的。
其中名目又多,主要分为租庸调三个部分,租便是田地要交的租,而庸则是百姓要服的役,调则是针对户籍的,上头官府给出一个数目,要求底下百姓交出多少的粮食以及绢布,然后再分摊到各家各户上头。总而言之就是如今大周各种苛捐杂税名目多,百姓要背负的担子重。如今大周的税目虽说是有旧例可循,但若是朝廷有变动,像是对外发动战争,则会随时增加税收,更甚至,地方各府县的税收也不完全一样,若是有地方官私下加税然后中饱私囊也不是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傅茂典提出了想要改变如今的税法,换成“摊丁入亩”,将那些名目杂多的税目减去大半,一律按照土地来征税,详细规划出每亩地要交出的粮食,这样就非常直接了当,各家各户有多少田地就交多少税,对于底层的百姓来说,他们的田地少,若是施行“摊丁入亩”,以后压力必然会减少许多。
但是那些世族大地主又如何甘心,如今朝里的这些大臣们反对,一方面是因为傅茂典如今提出的“摊丁入亩”动摇了他们的切身利益,另一方面也是担心世家地主们若是抵触反扑起来,到时候可能造成大周内部的动摇,而外面的匈奴本就一直虎视眈眈地盯着,势必会动摇国本。
景煕帝何尝不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呢,但是如今朝廷户部库银紧缺,每到要用银的时候,景煕帝就感到焦头烂额,朝中的大臣都装聋作哑,想着能拖一天是一天,可景煕帝却不行,前朝历代那么多的经验教训写在史书里呢,若是再拖下去,可能稍微发生一点小波折就能将大周的江山葬送。
而傅茂典如今提出的税法改革就是很好的机会,这也就是景煕帝明知道其中的利害,却仍然要坚持去做的原因。
顾成礼待在景煕帝身旁,见他每次为了这些事情和满朝官员掰扯的时候,就忍不住感叹,当一个皇帝也不容易啊,每天要处理这么多的事情,说是天子,但想要真正差遣这些大臣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陛下不妨以情动人。”顾成礼听了景煕帝的烦恼,思索片刻后开口。
“以情动人?”景煕帝微皱眉头,“怎样一个以情动人法?”
“陛下心忧百姓,处处为民而想,若是能让天下人知道陛下的心忧,未必不愿让利与百姓”顾成礼缓缓说道。
其实这就是场面话,顾成礼真正想要说的是要利用舆论优势,充分利用底层穷苦百姓和中层士大夫阶层,未尝不可以给这变法来造势。
既然那些氏族地主手里掌控着雄厚的力量,而让朝廷也不敢轻举妄动,那就该用整个天下的舆论来向他们施压,让整个大周的百姓来看清世家地主的面目。
顾成礼生活在枣泥沟时,在乡下土生土长了好些年才去李秀才那里读书,而在乡下的那就今年里,他见识到了不少匪夷所思的事情。因为如今大周是按照人口来征税课税的,不少穷苦百姓为了能少交点税,就将刚出生的女孩子扔进恭桶里溺死,甚至有些人家,连男孩子都一并溺死。
并非是顾成礼有重男轻女的心思,而是如今男子可以去服兵役、服丁税,若是一家中的男丁越多,那么分摊下来,所要承担的压力就会小很多,恰恰相反,若是女丁多男丁少,那些徭役就能将人压垮。
仓鼎足而知礼节,若是能让乡下百姓日子也好过起来,让他们不用为衣食担忧,保证了他们基本的生活需要,才能对他们进行精神上的改造,让他们知道礼节廉耻,让他们懂得父母恩情、疼惜子女。若是连吃都吃不饱,又如何要求他们去养活更多的人呢?除非是天性为善的人,可即便如此,在这种贫困潦倒的生活里,善良帮不了他们。
顾成礼想要利用舆论武器,就是想要通过文学的方式,来将这些底层百姓的生活描绘下来,都不用进行深度加工,光是真实刻画,就足以让那些每日手握圣贤书的士子们震惊,在他们可以坐在书房读书,所忧之事也不过是未来前程,底下的百姓却还在生存线上艰难挣扎,甚至因为窘迫的生活而变得残酷冷血,看着是懦弱老实的庄稼人,却能将自己的至亲骨肉溺死。
景煕帝惊在当场,好半晌才问道,“成礼,你所说的可都属实?”
“陛下明鉴,虽然是微臣年幼时所闻,但一切属实,况且这也绝非独例,陛下可以派人去查寻。”顾成礼态度恭敬,但是语气却很坚定,他既然敢说,就不怕这些人去查,甚至还希望能让这些京城中的贵人能亲眼去瞧瞧。
景煕帝回不过神来,他原先一直觉得,如今的大周就算不是盛世强国,至少境内的百姓生活安康,可听着顾成礼这番话,他才知道原来如今还有不少大周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心里要实施“摊丁入亩”的想法也更坚定了。
就算不为了户部库银增收,也要为了天下百姓行一回正义之举。
“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去办,只是写出这些的文章,该如何让这天下人来看呢?”景煕帝有些犹豫,“便是朕下旨让天下士子来读,怕是也不一定会奏效。”
却见顾成礼摇了摇头,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请陛下放心,此事微臣心里已有成算,如今京中时兴一种名为国风的杂志,其幕后之人便是傅大人”
顾成礼将当初在江南创办国风之事和盘托出,如今国风可不仅仅是在江南和京城,便是大周其他地域同样也已经出现了它的身影,顾成礼想要利用舆论,就是仗着这国风利器罢了。
只要在国风上刊登这文章,一月之内至少能大周府城的百姓都能读到这文章,至于威力如何,那就要看后续的发展了。
景煕帝眼睛一亮,傅茂典当初就曾在信里与他提过这国风,只是当初他为库银之事烦得焦头烂额,哪里有心思留意这些,如今听了顾成礼提起竟然可以利用国风,只觉万分惊喜,心喜之后,他才恍然想起,当初似乎听傅茂典提起过,这国风似乎就是当初这少年提出的,如今看来,少年当初的想法果真是思虑甚远,像是算好了今日之事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