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观主半夜被弟子拖起来,说陆家小居士有要事求见,于是匆匆跑到会客厅,就看见陆霜秋过来见礼,双眼红肿,苍白的脸颊上还有未消退的巴掌印,心中不禁叹气,这小居士自从七岁起便常住观里,整日都是笑眯眯的,每次从家里回来都是这副鬼样子,真真是造孽。 陆霜秋低声将家里幼弟中毒无药可解的事情说了一下,请恳请观主请仙君出手相救。 老观主沉吟片刻,低声道:“小居士,你是不知,仙君已是得大道之人,早已经不理这些红尘俗事了。我之前也做过引荐,引得仙君震怒,就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只是人命关天,我也不能坐视不理。这样吧,我带你去求见仙君,至于见与不见,救与不救,就要看你的造化了!” 陆霜秋连忙道谢,知道老观主能如此已是不易,毕竟陆家和贵妃娘娘递帖子都被挡了回去。 仙君住的观月居是十年前为仙君扩建的,依山而建,是明月观里地势最高最冷清的地方。今夜乌云遮月,越走长明灯越少,众人沿着山路走到了观月居附近,只见周围古树参天,一片黑漆漆的,只有观月居门前的两盏红纱灯幽幽相对。 陆霜秋忽然打了个冷战,想起传闻中的“人齿娃娃案”,不禁觉得有些胆寒。老观主亲自去拍了门,叫醒了门房的道童,道童也是仙君随行的,并不是观里的人。小道童嘟嘟嚷嚷,打着哈欠去通报了。 不一会儿,一个英俊的黑衣男子跟着小道童出来,将大家请到了客厅,叫人奉茶。 “金侠士,贫道有要事求见仙君,还请金侠士通禀一声。”老观主恭敬的拱手道。 那男子面无表情,只是回道:“仙君在闭关,概不见客。” “唉,这是我观中小居士,七岁起便住在观中了,潜心修行十年了,如今家中遭难,还请金侠士看在同是明月观中道徒的份上,通融一下!” 那金侠士目光微转,看了一眼这个修行十年的小居士一眼,点点头,起身而去。 老观主长出一口气,点头喜道:“恩恩,今日运气不错,回去给天尊再去上柱香!” 不一会儿,便有个小童子跑过来道:“那位小居士,跟我来!”说完掉头就跑。 陆霜秋不敢迟疑,哪还管什么贵女礼仪姿态,拔腿就跑才勉强跟上。前面的小道童七拐八拐,把陆霜秋送到了望月阁下,才道:“请吧,陆小居士!”说完蹬蹬蹬又跑掉了。望月阁傍山崖而建,要盘着山路攀上去。 陆霜秋摸黑登上望月阁时,双腿几乎脱力,只见门庭大开,阁内黑漆漆的并无灯火。她定了定神,朗声道:“仙君,帝都勇毅侯府陆氏长女秋霜,特来拜见。” “进。”低沉的声音传出来。 陆霜秋走了几步,却不敢再往前走了。四周漆黑寂静,根本看不到仙君在何处。此时明月穿云而出,月光瞬间从窗外照进来,就看见卧榻上有个人慵懒的坐着,却看不清楚面目。瞬间月光湮没,一切又归于黑暗。 “仙君,家弟中毒,无药可解,还仙君相救!”陆霜秋不敢再看,立即跪拜道。 “小居士,你我同在明月观,便是有缘。你已经清修十年,也应该明白,生死昼夜,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何必强求?”仙君声音低沉,不见半点喜怒。 “仙君!家弟才十岁,虽生而未历尽人生悲喜,小小年纪半点恶事都未做,却遭此劫难,实在是太冤枉!还请仙君垂怜!” “天道承负,因果报应。小居士,我言尽于此,请回吧。” 陆霜秋已经绝望,心中反倒生出孤勇之气,她匍匐几步到仙君脚边,伸手想拉住仙君的衣袍,黑暗中却正巧握住了仙君的手。细腻修长,并不像百岁老人的手,却透着冰凉,让她心生恐惧,可她却不能放手,这是最后的机会了,她低声道:“仙君,您听我说!我知道世间功名利禄与您不过是过眼云烟,您也全不在意。可是,可是,如果我有您想要的东西呢?” 对面的人被抓住手后,明显僵了僵,此时才嗤笑一声道:“你有什么是本仙君想要的呢?” “仙君,您摸摸我的手——”感觉到对方又僵了僵,陆霜秋忽然领悟到仙君可能误会了,于是急忙道:“仙君,我手上的茧子,您摸得出吗?是常年开锁研究机关留下的机关茧。这几年各大道家不都在寻找前朝玄露大金丹的丹方吗?都传是前朝天师思玄真人将这张方子藏起来了。思玄真人设的机关,我都能破解的!” 黑暗里的人听见她说到机关茧,果然用指腹细细的摩挲她的之间,仿佛在验证一般。她强忍着浑身的战栗感,等待这命运的抉择。 “小姑娘,我已经是的得大道之人了,还去寻那羽化登仙的丹修方子干嘛?”那人忽然松开她的手,懒洋洋的道。 “仙君,思玄真人留下的不止是丹方,还有许多仙家秘籍,可修心固本。”陆霜秋心里一沉,却仍是低声说道。 “什么丹修飞升,修心固本,本仙君都不感兴趣。退下吧。” 月光又复照耀窗棂,陆霜秋却看不清对面仙君的模样,涌出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她强自镇定,可还是声音颤抖:“仙君,您不理红尘,不渡众生,不修道心,那您修成大道是为了什么?”她的泪水如断了线的珠子般,扑簌而下。仙君没有回答,却把手收了到了身侧。 陆霜秋心如死灰,仍匍匐退后几步,行了大礼准备起身离去,起身时直觉头晕目眩,便一头栽倒到了地上,什么也不知道了。 卧榻上的仙君终于起身,走到她身边看了一眼,又转回卧榻坐下,才道:“还不滚出来,听到什么时候?” 门外传来嬉笑声,那位玉兔姑娘笑嘻嘻的走进来,后面跟着仍是面无表情的金侠士。金侠士一抬手,弹亮了阁里的长明灯。幽光闪烁,照亮了卧榻上的仙君,竟是星眉剑目,薄唇微抿,端的英俊逼人。 “啧啧,仙君,你怎么也不扶一下,太不怜香惜玉了,就这么让陆大小姐摔在地上了。额头都磕红了。”玉兔摸了下陆霜秋的手腕,便直接将她拽起来抱到卧榻上,嘴里还不住道:“劳烦让一下仙君,总不能让她躺地上吧?” 零陵仙君冷哼一声,还是起身让开了。 “这堂堂侯府大小姐,竟然是饿晕的,你说稀奇不稀奇?哎,心力交瘁,急火攻心啊!等下我去吩咐备一点清粥小菜,等她醒了吃上就好了。”玉兔仍絮叨不止。 “仙君,不知她说的能解思玄真人的机关,是否是真的?”黑衣金侠士忽然道。 零陵仙君望向窗外,脑海里却想起这小姑娘泪流满面却仍不死心的质问他“修大道到底是为了什么”的样子。他无意识的握了握右手,早已没有了略带薄茧的温热手指,可似乎泪水滴在他手上灼烧的感觉还在。多少年了,却没有人再敢握他这双手了。 “这小姑娘,应该就是昨天闯过迷心阵的那头小鹿,或许所言非虚。安排九命郎君拿着我的拜帖去陆府看一看是什么毒,解了吧。还有,把小鬼们动一动,查一查陆府。” 金侠士和玉兔姑娘互相隐晦的递了个眼色,恭敬的齐声答道:“是!” 玉兔姑娘悄悄窥着零陵仙君的脸色,笑着问:“仙君,怎么肯管红尘俗事啦?” 仙君笑而不答,只是道:“玉兔,你把她送到冷月居的客房吧,看着点,别又跑了。” 玉兔姑娘吐吐舌头,嘀咕道:“小心眼,又把我当男人使唤!这等怀抱美人的好事,怎的不让金乌去干!” 面无表情的金侠士显然已经习惯了做被殃及的池鱼,依旧面无表情,闻言将手往身后一藏,负手而立,绝不帮忙。 玉兔姑娘愤愤的瞪他一眼,扛麻袋一样把陆霜秋扛在肩头,特意从仙君身旁挤过去。仙君的目光不自觉的落在了陆霜秋修长白皙的手上,微暖,有薄茧,此时玉兔冷哼着从窗口一跃而下,几个纵身消失在暗夜中。玉兔跳下去时,有一物从陆霜秋的袖中滑出,零陵仙君抬手便握入掌心。 “但愿明日小姑娘的脸还能见人。”金乌想到玉兔就这样在树林里跳着回去,觉得自己的脸都疼。 “真是难得啊,冷面阎罗金侠士也有怜香惜玉的时候,还怕这小姑娘被刮花了脸。”零陵仙君戏谑道。 “属下看玉兔这几跳,只是觉得脸疼而已——” 仙君笑道:“她的脸是无事,只怕明日醒了脖子会疼。你看看这个!”说着随手一抛,却快如闪电。 金乌早已习惯主子的跳脱,淡定的起身接住,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个精巧的鸿雁锦书球,上面是一头小鹿悠然吃草的图案,还有成九行九列的小篆字。这其实是一种机关锁,制成精美的镂刻小球,配以各色络子,用来传信的。最初是在军中使用的,因为隐蔽又安全,后来才在世家贵女中流行起来。 一般世家贵女中流行的锦书球,都是改良过的,只需用钥匙开启便可,毕竟小姑娘们也只是玩个新鲜,谁还真的会破解机关不成。而这只锦书球,却是个未改造过的,需要触动机关才能解开。 金乌将锦书球把玩了几圈,才道:“这是十几年前的老款式了,看这磨损程度,应该是经常放在手里把玩的。” “你仔细看看,这锦书球有什么不同?” “这——这锦书球有白泽司的印鉴!”金侠士常年面无表情的脸上充满了震惊。 仙君似乎很满意金乌露出这样的神情,点头笑道:“我想来此物对她十分重要。明天早上,小姑娘醒之前,我就要看到关于她的一切。” “是,仙君!”金侠士又恢复到了冷漠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