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你要的五斤熟牛肉来了,慢用啊。” “这是您要的酒!” “伙计,结账!” “来嘞,一共是二钱三文,给你抹个零头,您给二钱就行。” 白姀看着在堂里如鱼得水般往来穿梭的宋池,宋池这个跑堂还真是做得像模像样的。她笑了笑,又低下头。 酒肆里以前下酒的还有几道小菜,炒黄豆什么的,齐光走了之后,连炒黄豆都没了。宋池来了之后,不仅她的伙食好了,就连酒肆中的酒客都有了真正的下酒菜了。原本冷清的酒肆生意也好了不少。 不知过了多久,白姀突觉身旁有个人,她抬头一看,是宋池。 宋池偏头看了一眼,姀姑娘面前摆着一本书。 “姀姑娘你认字啊?” 白姀抬眼看向宋池,点点头。 宋池语气中满是羡慕,“真好。我小时候家里太穷,交不起束脩。” 军中的士卒多半是不认字的,但白姀看着宋池模样,他又是秦朔的亲兵,还以为他是世家子弟。 看着宋池面上的钦羡,白姀试探地问道:“你可想学,我可以教你。” 宋池先是惊了一下,笑中带着几分羞涩,毕竟他都二十多岁了,现在才来学认字,还是姀姑娘教导他。 “这样...合适吗?”宋池傻笑着搓了搓手。 “有什么不合适。你这叫大器晚成。”白姀道。 宋池当然也是愿意的,谁也不愿意做个睁眼瞎,其他三个兄弟都认字,就他不会,宋池也常常引以为遗憾,这么些年闲过来,竟不知请另外三人教他认字。宋池微微后悔了会儿,又高兴起来。 酒肆较偏,客人也不多,每日两人一个教一个学,宋池也是聪慧的,几日下来,倒认得了百十来个字。 这天至黄昏,酒肆打烊,白姀将门关上,便往后院走去。 到了院中,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宋池已经做好了晚饭。 “做的什么呢,这么香。”白姀走进厨房,就见宋池将双袖挽至肘间,正在翻炒着什么。 宋池闻言抬头,见她进来,笑道:“姀姑娘,我把今天打的那只雁给炖了,运气不大好,是只老雁。”说着抬手用袖子抹了一把额上的汗。 今天宋池见天上有不少雁群飞过,心痒难耐,就在店门口.射下了一只雁。 白姀随口接道:“老雁也有好处呢,雁羽用来做箭翎最好。” 宋池笑道:“姑娘说得是。”末了又奇怪问道:“姑娘如何知道啊?” 白姀走至灶孔前坐下,往灶孔里添了两根薪柴,“书里说的呢。” 谈到书,宋池又高兴起来。 “说起来还真是感谢姀姑娘呢,教我认了这么多字。”宋池边说边将锅里的菜舀了起来。“我来赤壁五年了,只托苏信帮忙写过两次家书。” 白姀对他口中的苏信有些印象。是个话不多的年轻人,白姀对他有印象,还是因为他额头上系着一根宽约两指的茶色额带。 “为何只写了两封?”白姀问道。 “我家那边有些偏僻,整个村都没人认字。我爹娘他们收到家书,还得走十几里地,到镇上去,花钱请人给他们念。” 宋池将饭桌搬到了院子里去,白姀起身净了手。宋池进来就见白姀准备端菜,忙道:“姀姑娘快别端,当心烫手。” 白姀端起菜碗,笑道:“哪就这么娇气了,你把碗筷拿出来。” 宋池摆了碗筷,两人对面坐下。 白姀夹起一根雁腿,放进了宋池碗里,继续说刚才的话头。 “你也是的,你几年没回家,家人不知如何挂念你呢,别说十几里地了,就是几十里地,也是欢喜的。” 宋池听着白姀颇有些语重心长像是长辈的语气,姀姑娘看着比他年纪小多了呢。 “将军也是这么说的。姀姑娘,回头回了营,我就亲自给我爹娘写一封信回去,告诉他们我会认字了。”宋池喜滋滋地道。 宋池虽然比她大几岁,但是心地纯粹,性格热情,白姀倒是有些将他当弟弟看。 白姀咽下嘴中的饭,点点头,“好啊。” 这些天姀姑娘从不问他关于将军的事,宋池不由为将军捏了一把汗。 他想了想,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姀姑娘对我们将军印象如何?” 白姀抬眼看向神色努力装作如常的宋池,随口道:“你们将军?是个好人啊。” 这个答案太敷衍了些,宋池追问道:“那姀姑娘...姀姑娘觉得姑娘会喜欢我们将军吗?” 宋池看着白姀,见她愣了愣,面上突然泛起笑来,又听她说道:“自然是喜欢的。” 确实如此,几年后,当秦朔成为了大梁的守护神,威震敌军的冠武将军时,哪个未婚女子不想嫁与她?就连有些成亲了的女子,怕也曾暗恨不曾相逢未嫁时吧。 宋池闻言心中大喜,恨不能立马就跑去告诉将军这事。 宋池还想多帮将军留些好印象,又道:“姀姑娘您不知道,将军戍守边塞这么些年,将军从来没有过什么女人。” 白姀闻言,想起前世直到她死,秦将军也没有成亲,那时候秦将军只怕都三十好几了。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满脸嬉笑的宋池,虽然很为难但是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道:“你们将军...” 宋池满脸期待地想听白姀说出夸奖他们将军的话来,就见姀姑娘面上似乎有些好奇之色,轻声问道:“你们将军...不会是有什么隐疾吧?” “啊?隐疾?”宋池愣了一瞬,立马就反应了过来。 “怎么可能!这不可能!我们将军怎么可能会有隐疾!”宋池连连矢口否认。 白姀却一脸不信,哪个正常男人会三十几岁还不成亲,而且秦家一门三代,秦朔他爹,他大哥都已战死,只剩秦朔一根独苗,他又常在战场上厮杀,战场上刀.剑无眼,若不是有隐疾在身,怎么会不为秦家留下香火? 宋池见白姀神色已是深信的模样,不由急出满头大汗来,“真的不可能!上次营中那个女人...”宋池停了下来,他想起将军进帐就将那女人扔了出来,这反应也太大了些,不会真的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白姀轻轻巧巧地问道:“什么女人啊?” 宋池正心中大乱,闻言顺口就接道:“就是城里做营生的女人,我们将她弄进了营去...”话还没说完,宋池就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猛然停住,忙解释道:“姀姑娘,你听我说,这事不是这样的...”话还没说完,就见白姀夹了一筷菜来,“别说那些有的没的了,菜都凉了,快吃!” 宋池看着垂头用饭,面色平淡似乎无意再说这件事的姀姑娘,恨不得扇自己几巴掌,他这是给将军惹了什么祸啊! 宋池自说错话之后,便想和白姀将事情说清楚,但是看白姀像是不甚在意的模样,也想着姀姑娘心胸宽广,想来不会在意这些小事,便也就罢了。 很快一月过去。 到了五月,羌人那边总算消停了些,可能也是因为这么多次南下打秋风,没吃过一回好果子,最近边塞倒是平静了下来。 秦朔大清早便来了酒肆。 秦朔进门,就见白姀正坐在柜台之后。她垂着头,一手撑着下颌。着一身梨花白胡裳,一头青丝如一匹上好的青缎,服帖地散在她精致圆润的肩头,娴静天成,就连那双英气的剑眉似乎都柔和了。 宋池从后面一出来,就看到了站在门口,定睛看着某处的将军。他顺着将军目光看过去...宋池偷笑了一声,忙退了回帘去,只露出两只眼睛。 店内还无人,宋池打帘的动静惊动了白姀,她抬眼就迎上了秦朔的目光。只见秦朔负手于胸,正满眸烨烨地看着她,也不知来了多久了。挺拔的身躯一半掩在阴影之中,一半沐于晨光之下。 秦朔一月未见她,心里欢喜,见白姀看到了他,抬腿没几步就走到了白姀跟前。正想与她说话,就见白姀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便又低下了头。 秦朔收起笑意,低头看去,摆在白姀面前的,是一本泛黄的古籍。 “姀姑娘看什么呢?”秦朔微凑过头去,问道。 白姀听着秦朔轻柔的声音,心里却无端生起一股火气来。她头也不抬,“与秦将军何干?”说着白姀‘啪’地一声将书合上,随手往柜台上一扔。 这话真是再冷淡也没有了,秦朔满腔的热意倏地被泼了个半冷。姀姑娘一直都是极有礼的,今天说话这般不客气倒是反常。 秦朔活了快三十岁,还从没人敢这么给他冷脸。一时惊愕,也忘了言语。 两人皆不说话。 宋池正猫腰躲在麻布帘处偷看,没想两人见面会是这个模样,见两人气氛微妙,他连忙出来圆场。 “将军,将军,你来了!”宋池嬉笑着朝秦朔走去,一脸惊喜,装做刚从里面出来的模样。 秦朔僵着脸,看着白姀背过身去,嗯了一声。 “将军您快坐!我去给你倒水。”宋池拥着宋池在临近一桌坐下。 白姀转过身来,朝宋池道:“宋池,咱们这可是酒肆,哪有给客人喝水的道理?” 宋池一时僵住,姀姑娘今天这是怎么了? 白姀见宋池一脸为难,他毕竟是秦朔的亲兵,又道:“你先进去做饭,客人我来招呼。” 宋池犹豫了会儿,相处一个月,姀姑娘最是和气的一个人,今天这般必有缘故...见白姀似乎有话与将军说,宋池夹在这不好,连忙退回后院了。 看着宋池进去了,白姀转过头,就见秦朔正看着她,脸也沉了下来。 两人皆冷着面对视了一阵,白姀突然扯出笑来,“秦将军要什么酒?” 秦朔皱着眉,“姀姑娘这是怎么了?” “招呼将军啊。”白姀笑道。 “我不喝酒。”秦朔冷脸道。 白姀倏地收起笑,也冷下脸来,“将军既是不喝酒,城中倒有几处茶楼,小店开门做生意,位少人多,可别招呼不周到。” 秦朔眉头蹙得更紧,原来白姀还会说话中话?这话里只差没有明说撵人二字了。 他腾地霍地起身,深深看了她一眼,一言不发,转身就朝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