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瓶水?”
“我们相识那天,我们在法兰克福机场吃饭,你为了帮一个中国大妈买一瓶水,跟餐厅的德国女店员吵架。你吵架的时候,你拍桌子的时候,我觉得你好可爱好美丽,一下子就爱上你了。后来,从我们分手到再次相遇的这两年多时间,我只谈过一次短暂的恋爱。我和她一起跟着车队穿越沙漠,结果在沙漠里出现了饮用水短缺,一个人一天只能喝一瓶水,谁知道我前女友偷偷拿了别人的水,被我发现了。我非常失望,跟她提出了分手,然后没过多久,我竟然就遇到了你。”
“可见我们就应该在一起。”
“好像冥冥之中有一个力量,在安排这一切。”
云儿沉默了一会儿,说:“每个人都是一个剧本,编好的剧本,把这么多人的剧本凑在一起,才凑成了这个世界。”
方自归意味深长地说:“你和我的剧本,好像也凑得太精妙了。”
移动的风景变亮了,汽车从郊区驶入了城市。路边的几座楼房被灯光镶了个金边,楼顶的霓虹灯闪烁着蓝莹莹的光芒。路上的车子拥挤了起来,汇成了一股慢慢流淌的灯光洪流。
云儿说浦东联洋有一家非常好吃的泰国菜餐厅,执拗地要请方自归吃饭,说她家在浦东,所以应该她请客。方自归觉得让云儿请客简直是个笑话,但方自归还是在谁请客这个辩题的辩论上,输给了云儿。
在餐厅里点好了菜,云儿看着窗外说:“每年到了年底,我都会回忆一下过去,就觉得自己的心异常平静。”
方自归笑道:“做一下年终总结吗?”
云儿表情沉静地说:“我很怀念我在德国上大学的第一个冬天。下的厚厚的一层雪,踩在脚下‘吱吱’作响,周围一片安宁,静静地下雪,没有任何嘈杂声,只有我与我的那一份孤独。但是这以后,厄运就开始了。”
方自归收敛了笑容,“厄运?你经历过什么,要用这么沉重的一个词。”
“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真傻。”
方自归沉默着,有些担心地看着云儿。
“那个冬天过后,为了不让自己孤独,我就索性找了个中国男生陪自己,我们在一起生活了一年多。”
方自归心里一沉,想起应辉是信誓旦旦地做过担保,中国女留学生到了德国,一定会找个男人同居。看来……连特立独行的云儿也不能例外。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醒了过来,觉得如果再这样下去,真正的自己会被这个男人磨没有的。他情绪不好时,甚至会辱骂我虐待我,我最后下定决心跟他分手了。”
方自归突然想起来,自己第一次见到云儿时,她脸上挂着朗朗的微笑,可是当自己与她在杜塞重逢时,她看起来是一种忧郁的气质,后来在跟她的QQ聊天中,觉得云儿有时候非常热烈,有时候又非常忧郁,甚至有时候非常悲伤。
“后来,我遇见了你,可是我觉得你太遥远了,当我开始和一个身边的德国人谈恋爱时,我只好跟你说分手了。”
方自归只觉得一盆冷水浇了下来。
“妈妈一直反对我交外国男朋友,可那时候的我太自以为是,我没有听妈妈的话。”
方自归忍不住说:“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找了一个德国人取代我?”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
“你什么时候告诉过我?”
“我写给你的最后一封电子邮件上,把原委都说了啊。”
方自归这才想起来,收到那封云儿的分手信,自己只看了前几句,就因为失望至极,把那封电子邮件给删掉了。
“云儿……你和那个德国人住在一起?”
“嗯。”
“我去德国看你,你不是和艾伦住在一起吗?”
“那时候和在德国第一个男友已经结束了,和在德国的第二个男友还没有开始。”
“后来艾伦搬走了,那个德国人住进来?”
“不,是我搬走了。我住到男友家里,和他父母住在一起。其实我和他父母相处还不错,他父母都挺喜欢我的,只是我不喜欢他了,更谈不上爱他了。”
“也就是说,你大学没毕业,就住到你的德国男友家了?”
“嗯。可惜他只是喜欢我,而不爱我。他长得很帅,但没有上进心,不爱运动,属于一个宅男,也许还不够成熟,我就跟他分手了。后来我到了杜塞,又交了一个德国男友。”
此时,方自归觉得是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下来。
“谁知道,这是一场更大的厄运。因为生活习惯和文化的差异,后来我们吃饭也吃不到一起,看电视也看不到一起,娱乐也娱乐不到一起,只是睡觉睡在一起。他只喜欢打游戏,他只需要我的肉体,他不需要我的灵魂,我们渐渐变得无话可说,我渐渐都对他没有了任何欲望。”
冬阴功汤和蟹肉粉丝端上来了,可是刚才已经感到饿了的方自归,此时已经毫无胃口。
“我意识到,我必须要牺牲我的文化才能和一个德国人一起长期生活,可是我不愿意。然后,我就遭到了他的冷暴力。他回到家就打游戏,他和我不说话,我在家里好像是个可有可无的没有思想的存在。冷暴力虽然没有肉眼可见的伤口,可是被伤害的心一直在慢慢地流血,这样一种关系,逐渐变成一场漫长的凌迟。”
方自归觉得心里非常难受,好像自己也是个被凌迟的对象。
“爸爸妈妈来杜塞看我,我们住的房子明明有一个空房间,可他要我爸爸妈妈住在酒店里。他们德国人觉得就应该这样。然后,我跟他分手了。然后,我抑郁了。有段时间,我都有了出家当尼姑的冲动。”
悲伤的方自归此时心想,她要说“没想到,转角再次遇到你”之类的话了,可云儿后来的话,更加出乎方自归的意料。
“结果,我自己过不了‘性’这一关。我知道我是个女孩子,我不应该说这个字,但这是我内心真实的想法。”
此时的方自归虽然没有三观尽毁,差不多也毁了两观。
“你说什么?性?!”
“是。”
窗外凛冽的寒风好像穿透了玻璃,一阵阵侵袭胸膛上的肌肤,把滚烫的心冷却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