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茜儿两辈子学的手段颇多却不常用,一是重生一次天高地广,眼界不在后宅了。二是她什么也不缺没得回头跟家里人为了鸡毛蒜皮儿计较去。
陈家关系特别亲厚难不成就都是好的?那真不可能!是个人就有属于自己的小心眼子小脾气这家的媳妇儿又都是人精子,便谁也不是省油的灯。
说来也是幸运这家偏有个不一样的七茜儿她是先来的媳妇带了个好头,又家里花用出了个大头,加之男人争气,手里有钱不计较,那还折腾什么?
难不成跟她整养活老太太的权利?再为阿奶柜子里的霉烂点心跟谁要个尖儿么?没必要的。
这一但银钱家务没啥可计较的家族便基本和谐。
都是脑袋顶没得公婆掣肘的,再折腾可真是放着好日子不过了。
按照规矩冢人驱赶头牛入坟地,头牛停下来的地方便是最大辈分长辈埋骨之地。
由此可见此牛贵重,而那些牛不愿意做头牛绕坟众人便也没觉着不对甚至给了这些牛一些神异的解释,认为祖宗必然上空飘着呢。
如此那冢人选了陈大胜的牛,大家也是想恩,祖宗果然最稀罕陈大胜。
可真正的因由却是,人家霍七茜觉着我家臭头不高兴了,那就只能委屈你们了。
没错,这位不但惯孩子,她还惯男人。
自打家里要办大事儿,人家上面两房兄长就十分繁忙,又是预备祭品,又是找窑口烧制陪葬,这里就没陈大胜什么事儿,他私下里就有些失落。
他这份失落不是说他是佘家人就难受了。而是此刻方想起,他们三房就他一个男丁,旁人的儿子都去祭祀,父母兄长孤魂在坟茔飘着,吃的却是隔房的供奉?这得多可怜啊。
人家真是煎熬瘦了,一夜一夜的委屈,最近就常常搂着媳妇儿回忆他老家,回忆爹娘,回忆兄长,仿佛是一切过去的都那么好,好的他都是个罪人了。
七茜儿总是会依着上辈子的记忆心疼陈大胜,常会想,这是个可怜人啊,那也是活了一辈子,就没有过过一天的好天气。
如此她自然就动了手脚,牛是早就预备好的,也早早提前训练过,就是每日给那牛闻一种臭草粉,闻一次抽几下,等到那些牛闻到这种味道转身就走,再把草粉往坟上一丢,凭着哪房的牛也甭想进去。
至于祖宗怪罪不怪罪?七茜儿都发愿了,转明儿给他们烧十座大金山,看在钱儿的份上想是祖宗不计较的。
庆丰城的牲畜大集是十五天一次,陈府要买牛那自然也是这个时候这个地方买,家里的管事的想买什么,更是越不过三房的。
如此便有了牛不入坟这件事,七茜儿最不待见陈四牛,他那头牛就挨揍最狠,人家能不跑么。
万幸这些牛最后要送给冢人跟村民,真是阿弥陀佛了。
陈大胜晚上回来的时候,脚步都是轻快的,满心的暗伤都仿佛不药而愈了。
有时候,祭祀的事情总能给人最大的安慰,他又不是没有心,好端端成了佘青岭的儿子,就真坦然受之了?
只他是爷们儿,难受也只能憋着,扛着,忍耐着。
自己的牛受到祖宗的喜欢,他内心一下子就干净了,如满是霉斑的粗糙铜镜被磨镜人打磨过,刹那就又重见天日,他是真心觉着得到父母,阿兄谅解了。
墨染夜黑,陈大胜几兄弟在小荆村坐了哑巴叔的上席,吃人家喜酒。
哑巴秋生今儿办了一串儿人生大事,出族,入籍,认亲,娶亲,住新房。
房子是陈家去岁就给他置办好的,他前两月才知道那是自己的房后,就每天担着水到新房边儿上,用杂草沾水将自己能够到的地方全部擦洗过,这才能睡安慰。
这就是个住在庆丰城边上,却连庆丰城都没去过的老实人,如此他就很知足了,还很感恩。
等办了家族里最大的事情,陈家几位男丁,包括陈四牛肩头都是卸下一半担子的,人这辈子图什么?就图一个我知道以后去哪儿,这就很美了。
因吃了几口酒,这几位回家的脚步便格外轻快,这一路甚至没有讨厌陈四牛,还夸他的牛果然是牛王,跑的飞快,进了老林子就找不到了。
茜儿下手太狠,人家牛丢了。
而牛丢这件事,却坐实了陈四牛不孝顺这件事,从此将陈四牛在族里最后一份尊重都剥离了。
陈四牛内心敬畏无比,一路无声无息,什么叔叔长辈谱儿早就抛在九霄云外,活人他从不怕,却怕心里鬼,他是真的畏惧了,害怕死了埋在那里,怕是见天要被父兄殴打,就死了也不得安宁。
这一晚,陈四牛攀着救命稻草一般的来到老宅,等到几个侄儿告辞,他也不走,看到安全了,这才扑倒在地,抱着老太太的腿满是敬畏的嘶喊哀求道:“娘,您救救儿子吧……”
老太太吓一跳,便问:“你又做了什么倒母的事情,我要救救你?”
陈四牛内心恐慌,有些畏惧的抬头道:“娘,明儿你要是升仙先走一步了,能,能跟阿爹,阿兄他们提前替儿求个情么?我悔了,我发誓,我真的改……”
屋内传来鞋底子摩擦面颊之声,陈四牛的哀嚎声,到底听长辈的事情不好,陈大忠便弓腰忍笑,拉着弟弟们悄悄离开,等到跑出院子才各自捂着肚子归家。
人看不惯一个人总是越来越讨厌的,陈四牛倒霉,大家就集体高兴,真情实感一点不作假。
陈大胜进门的时候,甚至哼哼着自己都不知道的曲儿。
七茜儿本在屋里听到这种声儿乐呵,却没等到那人,就听到他脚步一个拐,人家去找爹去了。
恩,还不算傻,讨好了的死了的,这是想到还有个活着的怕是要吃醋了。
陈大胜刚进了老爷子院儿,便听到他家老爷子正在一本正经的给孩子读书。
安儿自然是听不懂的,就不断发出尖叫与淘气的声音,然而这也打搅不到佘先生的决心,他似乎是用这种朗读的气魄,在遮掩着什么事情?
陈大胜站在门口看看婢仆,婢仆皆畏惧低头不语。
屋内,佘青岭分外严肃的盯着这吃屎孩子,并告诉他,这世上有九天。
真的是吃屎孩子,今儿他又是吃醋又是别扭,下午就命人再把孙子抱来,在炕上逗他,后来孙子没哄睡他自己睡着了,转瞬,却被臭醒了。
佘郡王一睁眼就看到他大孙献宝般,两手都是粑粑的看着他,看他醒了,人家还拍拍呢,还拍拍?反正,总而言之是十分高兴的将那些黄生生抹的到处都是。
那一瞬,佘青岭脑里便起一个念头,这个世道太讨厌了,就改朝换代吧,万念俱灰了,反正什么都不重要了。
他发出了国破那会都没有的惨叫声,后来照顾大孙的婆子进来,看他惊慌失措,便好心劝他道:“老太爷可不敢嫌弃小少爷,这人生下来是什么滋味都要尝尝的,谁家孩子这么大点的时候,不是抓住什么都往嘴里塞?吃屎孩子吃屎孩子这话怎么来的?就这么来的!这算什么啊……人都一样的。”
佘青岭瞬间万念俱灰,有点不敢深想了。
他佘青岭的孙子虽不是尧眉八彩,舜目重瞳,文王四乳,那也是天生若朝霞举,将来必然不凡的崽子,他怎么可以玩粑粑?还,还吃?
那,该怎么办?就必须把读书明理这件事放在最前面了。
如此,佘青岭就对着他大孙念了很久很久的书,一直念到现在也不敢面对现实。
好在安儿是个憨厚孩子,又容易知足,给块干馍馍,他啃不动,却默默的啃到现在,偶尔还给他爷碰个哏。
如此,陈大胜进屋便看到他郡王爹背着手,很认真的跟他傻儿子说:“九天者,东苍天,南炎天,西浩天,北玄天,东北乃是旻天,西北叫幽天,东南阳天,中央叫钧天,乖孙可记住了?”
安儿舍了馍馍很是捧场的点点头:“………………天!”
人家正是学话的时候,你说个啥他反正是不知道的,却最爱重复最后一个字儿。
佘青岭瞬间满足,本想亲亲大宝孙,偏就忍耐住了。
讲完九天,自是八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