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春绿简直懵了。 这不是她第一次勾男人,自然也不是第一次遇到来自其他女性阻力。姑娘们通常是互相比拼容貌身段,仪容打扮,再不行,比厨艺、比才学她也没怕过——她说不识字,那是哄傻子的。总之,大大小小,上的台面上不得台面的比试她总能赢,实在不行纱衫轻解玉腿一分也就解决了,这还没展开攻势就被夹着手臂强行拖走是什么鬼? 本来打算假装文盲让唐敛帮忙写信,表达对他的崇拜,再让他教自己认字,塑造长期接触的机会……或者说,塑造出一个,“自己在想办法与他接触”的假象。 结果、结果她第一步就被打乱了啊! 朱明月长年运动,身体素质很好,在女孩子里算是相当有力气了。美貌又柔弱的耿春绿一向只负责勾引和刺探,根本反抗不了,眼睁睁地看着目标离自己越来越远。 “这位……明月姑娘,能不能先把我放开……”耿春绿弱弱地请求。 “当然不能。”朱明月奇怪地看她一眼,“放你回去找唐敛啊?怎么可能。” 耿春绿:“……”你一个女孩子,这么直白真的好吗? “不是要写信吗,找我也一样写。快走快走。” 耿春绿只好放弃,一边开动脑筋,迅速思考下一个勾引计划。 朱明月拖着耿春绿到了韩家门口,敲门,来开门的是韩大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朱明月总觉得她的表情有一丝僵硬:“明月姑娘,春绿,你们……怎么在一起?” “我在海滩上遇到了春绿,她在找人帮忙写信,我就跟她回来了。” “哦,明月妹妹也认字?” 听到院内传来的爽朗声音,耿春绿纤弱身躯微微抖了下,朱明月却抬起头兴奋道:“渝哥哥!” 韩渝笑着走过来:“明月妹妹。” 听了前因后果,他笑了起来,用一种了然的眼神看着朱明月。 朱明月脸有点红,想了想韩渝是撞见过唐敛和她在海上“幽会”的,也不用避着他什么,干脆把他拉开凑在他耳边小声道:“渝哥哥,你知道的,我不想让唐敛帮春绿的忙……她要的信我来写,好不好呀?” 少女温热的气息扑在他耳中,柔软的小手抓着他的手臂。 韩渝眸色深幽,看着一脸期待的少女:“你跟唐大郎的事,是真的?” “唔……”朱明月很想点头,可惜想了想,最终还是丧气道:“暂时还不是。” 暂时? 韩渝挑眉,不说话。 “但是我在努力啊!”朱明月恳求地,“别给我增加难度了啦,渝哥哥,春绿是你表妹,她一定听你的。天涯何处无芳草,这次是我先来的,眼前这根就让给我吧!” “你想多了。”韩渝摇摇头,“春绿只是找唐大郎写信,并无他意。” “如果是这样就更好了,写信嘛,谁写不是写?这样,以后她的家书我包了,不用给润笔费!找唐敛写信是要钱的!”朱明月开心起来,杏眼笑成了弯弯的月牙。 韩渝跟着笑了笑,眼睛深处却毫无笑意。 “求求你了。”朱明月拱手拜了拜。“有你表妹这样的美人对比,我没胜算的……” 韩渝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忽然抬手摸了摸她的头。 “你很好。”他在心里说,非常好。 他转过头去:“春绿,明月妹妹不是外人,不必客气,就请她为你写也是一样。” “好的,表哥。”耿春绿柔柔点头,朱明月总觉得她好像是松了口气。 耿春绿口述,朱明月记录。她发现自己虽然能读会写,却没有自动学会毛笔的使用方法,艰难地捉着笔,写出来的字实在是很难看,好歹勉强能读懂。 她有点担心耿春绿会以此为借口再去找唐敛,连忙说:“你别看我这样,唐敛的字比我还难看!” 耿春绿捏着帕子:“明月姐姐真会说笑。” “别叫我姐姐啊。”朱明月说,“你多大?” “……十七。” “哦,春绿姐姐。” 耿春绿:“……”比我小了不起啊! 目光落到奋笔疾书的少女胸前,耿春绿不太想说话了。为什么她年纪不大,看起来也还没有过男人的样子,胸前就这么雄伟啊! 帮忙写完了家书,朱明月心头一块大石落地,笑眯眯地叮嘱她再有类似的需求尽管找她就是,保证分文不取,这才客气地谢绝了韩大婶一起吃晚饭的请求,脚步轻快离开了韩家。 “春绿。” 韩渝目送着少女的背影走远才收回目光,接着嘴角轻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耿春绿面前。 “……渝公子。”春绿快要哭了,大眼睛里含着一层莹然水光。 她跪了下去。 唐敛不过一介 渔村少年,她没想到他能拒绝她的美貌,更没想到会遇到朱明月这样的奇葩。 “这次就算了。”韩渝依然看着朱明月离开的方向,看也不看匍匐在他脚下的美貌少女,“我们时间不多了。规定时间里没有完成任务,自己回去领罚吧。” “是,春绿记住了。”咬着嘴唇不敢让眼泪落下,耿春绿轻轻地叩了个头。 韩父、韩母和韩簿不知何时早已出来,站在院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仿佛远道而来的表妹给表哥下跪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 看着那个头磕下去,像得到了某种信号,韩母笑眯眯地道:“饭好了,起来吃饭吧,春绿,来。” 耿春绿怯怯地看了一眼韩渝,见他没什么表示,这才站了起来帮忙去端菜。 她抹了把泪,刚进厨房,正好与韩簿的目光对上,对方似笑非笑看了她一眼。 耿春绿又不自觉地看向院中。 高大的韩渝侧颜俊朗,隔着短褂也能清楚看到蓬勃胸肌的形状,连端着汤碗的手指,都是那样清劲有力,让她只是看着就觉得身体发热。 她充满眷恋地注视了他一瞬,不敢多看,转过头来,看着韩簿坚定地点了点头。 * 朱明月从自家灶台里翻出来,一脸黑灰,心情复杂。 她看看手中的一袋碎银子。当时为了防朱大傻,她把银子藏到了对方绝不会使用的灶台里面,混着一堆烧尽的炭,也正好避过了海盗的搜查。 她冒险下海,就是为了攒钱离开丹霞口,离开朱大傻。如今朱大傻已死,银子在手,她却陷入了迷茫。 她还要走吗? 理智告诉她,要的。海盗的凶残她是亲眼所见,能来第一次就能来第二次。 那本她亲手捞上来的笔记里,不知有什么秘密。 可是……她舍不得走。舍不得离开这个地方,舍不得离开……唐敛。 想到唐敛,想到他的唇压过来的触感,朱明月心里乱糟糟的,心慌气促。只是想象一下他用那双苍白而优美的薄唇去亲吻别的女孩——这个女孩在她的想象里,长着耿春绿的脸——的场景,朱明月就觉得肺都要气炸了,还有种莫名的委屈。 说好了,归我负责的。 她忽然心里一动。 唐敛为人清正不假,换了个人,他也会帮她解衣治伤。但海盗袭村的那天晚上,他又为什么而来? 心脏开始鼓动起来,朱明月脸上越来越烫,忽然抓起银子,跑了出去。 * 唐敛手中拿着一封信,正在出神。 墨是羚角墨,纸是洒金笺。纸墨的香气被夏日高温熏蒸,清幽动人,唐敛凝神了半晌,疏朗长眉却慢慢拧起。 朱明月来到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这幅表情,本来想说的话都忘了,担心地瞅着他:“怎么了?” 唐敛将手中的信件递给她。 朱明月不明所以地接过,一行一行看下去,慢慢睁大了眼睛。 唐敛取了铜盆来,将信投入火中。 朱明月看着火苗燃起,背上出了一层汗。 隔着摇曳火光,唐敛的声音低低传来:“我们猜的没错,那个图样,果然与先皇后有关。朱一裹的人来搜村,就是为了找到那本笔记。” “那本笔记记录的,是朱一裹船队劫掠的收获。” “——朱一裹手上,有先皇后的东西。某种……见不得光的东西。” 朱明月攥紧了手里的小包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看到唐敛抬起了头。 漂亮的凤眼凝视着她,里头沉淀出一个小小的、她的倒影: “明月。”他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缥缈。“朱大傻已经死了。我这里还有些银子,你带上,快些走吧。去远一些的地方。” “以后,千万别对任何人说跟我一起出过海——” 朱明月呆呆地眨了眨眼睛。 铜盆里的火,终于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