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皙被掳到王氏坞堡，至今日已过去三个多月了。

在这三个月中，许皙除了不定时地受到性情不定的王贞的笞骂外，也时常因细故而受到王仲、陈质以及其他一些资历稍长的恶奴的打骂。纵是他昔时出于名师调教，善于双手使剑，既有些本身，心中也总有一些武夫固有的那种倔强乃至自负的脾气，在这种时无间断却又不可预测的折磨与煎熬中，到底也被渐渐消磨了脾性，倒逐渐变得善于忍耐了。

一开始时，王贞见此他皮肤白净，模样还算清朗，故自己或妹妹外出时，经常叫他做个灶婢，干些爨饭炊火的活计。但后来许皙无意磕坏了王窕的铜镜，被王窕狠狠责罚了一顿，并在由拳县市上就当众受到鞭笞，回到堡内后更被王仲打得几乎半死，最后就被打发到庖厨来，一直做到今日清晨。

不过待在庖厨后，许皙反而渐渐在王氏坞堡内站住了跟脚。虽说他的地位仍然极为卑微，经常要不厌其烦地劈砍薪柴，或是整日整日地舂米，有时候厨子要刲羊击豕，他还要与众奴婢一齐将羊或猪的四肢绑起来，防止惊惧的牲畜逃窜。但此后他毕竟不再像刚到王氏坞堡时那样命如浮萍，毫无着落，而且他也认识了一些像孟芳这样还能说上话的人。

庖厨内的活计非常幸苦，而且总是伴随血污腥浊。许皙作为较下等的奴婢，经常长时间无法洗沐。还是前些时日，王贞在数月前所酿的酒近乎于成了，对堡内的奴婢们身上的气味极为敏感，这才开始定时地勒令他们洗沐。

其实今晨黄德作乱前，许皙也如孟芳那样，曾在背地里被黄德的同伴找到。他们用隐晦的言语，试图煽动许皙一同举事，但他当时就不置可否，支支吾吾搪塞了过去。许皙虽然后来没有揭发他们，但也未曾想到他们发作得如此之快。

然而就在堡内大乱时，许皙又看出这些人力弱势穷。他心思镇定，根本不为煽乱言语所动，反而很快就站到了主君这侧以助声威。在最后擒获黄德等人时，他更是奋勇向前，与零星几个忠实的家仆一齐高呼“擒贼”，被王贞看在眼里。

事后王贞突然想起他当时在北由亭掳来这许皙时，似曾杀了个人，又念起此人曾在自己与妹妹底下当过一阵子灶婢，不知何故打发到了庖厨那里，莫名对这奴婢心生了些许赞赏和怜悯之意，当场便赏了他一件羊裘衣。此行出到堡外，他也叫许皙一起跟着，大抵晚些回去后，他还要将许皙从那污浊腥臭的庖厨调出来。

但是，目下已入林中深处狩猎的王贞大概怎么也想象不到，看上去敦厚忠实甚至有些卑微胆怯的许皙，接下来会做些什么事。

许皙回头看了看孟芳，又向东面望了望，咬了咬唇后，即刻加快脚步。

他满面堆笑着趋步至王仲面前，未及将那陶罂递过去，王仲就甩起手中的笞条，作势要打又堪堪停住，大约是想起此人今日得了主君几句赞赏，正在风头上，此刻不好恣意动粗。

“让你们过来，何必左顾右盼？”王仲不满地道。他一只手抱着铜椑，看到许皙怀中硕大的陶罂，冷冷地呵斥：“还不快去给小姐添上些冬葵？”

“诺，诺。”

许皙连连躬身点头，心中咒骂了一声“老庸狗”瞥了一眼王窕，又暗忖：“我等平日食狗彘一般的东西，这些新采的葵菜，却都叫你们这些豪富享受了，真是让人憎恨……”

秦汉之际，蔬菜品种相当稀少。诗经里提到了一百三十二种植物，仅有二十余种作为蔬菜，且其中绝大部分在今人看来只能算作调味品。而素问和急救篇都将葵作为“百菜之主”。甚至直到稍晚后的时期，齐民要术还辟专章讲解葵的栽培技术。

葵在此世之重要性，应是不言而喻。明人王世懋就说“古人食菜必曰葵。”然而这种后来被李时珍列入本草纲目的“草部”的植物，如遇灾年，那么即使在此世也并非可以随意吃到的。

时人经常言及“饥馑”，而“馑”即指蔬菜歉收。而时人种菜，葵既为蔬菜之首，更是多居菜田泰半，另外三分之一则是种葱或韭。一旦蔬菜歉收，葵菜也可能会成了稀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