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院子里,南星抬头看天,星星繁密,闪闪的,特别亮。
她坐了很久,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些年的一些琐事。
直到被夜色的凉气冻的受不住,才从口袋里掏出芯片,拄着拐杖慢慢站起来,一个一个插进“战友”们包括二狗子耳朵后的隐形接口内。
这个芯片就是她在实验室研究的项目。
清除只关于她的记忆。
这件事情,她从一开始就计划好了。
她是人,二狗子从前是系统,现在和“战友”们一样,都是不会生老病死的机械。
她不想自己的死亡,会对它们造成太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那就当做从未相遇过。
芯片会在明早第一缕阳光照在它们身上的身上那一刻启动。
从此以后,这个世界,再不会有她存在过的痕迹。
已经苍老到行动缓慢艰难的她,走到院子墙角处,抬手,轻轻擦去“军官”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把智能遥控滚轴装上去: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等人的。”
但她一等,就是几十年。
却直到死,也没等到他醒来。
她已经没办法再等下去了。
装好滚轴,南星牵着他冰冷的没有温度的手,拄着拐杖,慢慢的朝海边走去。
一路上,她说了很多,多是些年轻时候的事,很乱,没有头绪:
“我用的第一把枪,是你的,后来我一直用的枪,也是你的……”
第一次拿枪,说不怕是假的,但在他的手从后面轻轻抚上她的十指的那一刻,也就不怕了。
“这些年我一直一个人,一个人跟一些机械人生活在一起。”
整个小岛,只有她一个人。
像那些虫子叫的一样:寂寂寂寂。
“我抽烟也是学你的。”
“第一次任务的时候,我在想我万一死了,变成鬼也一定不会放过你,因为是你怂恿我当兵的!”
“你知不知道我们私底下一直觉得你心理年龄很老?”
“你看我胳膊上的伤,都是因为救你才被人削伤的。”
热带雨林的事,她这辈子只跟傅哥说起过,连二狗子都不知道。
二狗子经常会猜她胳膊上那些触目惊心的伤,是怎么来的,但从未猜中过。
“你的手好凉,跟热带雨林时一样凉。”
“……”
她已经老了,老的很多事情都记混淆了,还记得清的,就只有她还在等一个人,以及那些她死去的战友。
说到最后,她有些委屈:
“你们都走了,就剩我一个人!就剩我一个人!”
所有人都死了,就她一个人独活到现在。
但她哭不出来,只是觉得心脏处很难受,又有种终于解脱的奇异的痛快。
夜晚的海面,格外的深邃,透着一种独属于夜色的幽沉,海浪也一阵一阵的,声音很大,大的都有些听不清她在絮叨些什么。
她还是牵着他的手,踩过沙滩,踩过涌上来的海浪,直到海水淹过她的身体,将瘦弱沧桑的她,卷进更深更远的地方。
死亡来临的那一刻,她是笑着的。
终于,不用再等了。
几十年了,好累的。
而那一双合了几十年的眸子,在她呼吸消失的那一刻,缓缓睁开。
在右手即将被松开的一刹那,那只漂亮带着厚茧的手,顺势反握,另一只胳膊,也将人紧紧圈进怀中。
在墙角处寂寂无声了几十年的军官,在她即将死亡的那一刻,终于与她相见。
谁都不知道,他就在墙角处,静静的看了她几十年。
陪她看春日夏花,陪她看秋叶冬雪。
这几十年的时间,她从不是孤独一人。
他只是不想让她知道而已。
就算靠着脑电波重生,他也只能附着在一具冷冰冰的机械上。
与其这样,不如彻底断绝她的所有念想。
直到死亡来临。
像是感觉到他的苏醒,她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扬了上去,靠进他的怀里,意识随着身子的下沉,朝着海面上皎洁的月光慢慢飞去。
终于等到他了,此生,心满意足。
海水在吞没着两人,他们在下沉,海面上的月光越来越远。
他将她搂的紧紧的,紧到再也不会放手,低头,他轻轻的在她额上轻吻:
“这一次,换我来等你”
皑皑白骨,无期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