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云归欣喜的又朝人身边凑了凑,满足的闭上了双眼,已经多久了,没有在你身边安睡醒来。
这天夜里云归做了一个梦,一个他已经做了很多年的梦,一个轮回了几生几世的梦。
梦的第一世,他站在怨气弥漫的乱葬岗,他的族人死状凄惨的尸体堆叠成山,一具一具的干尸像是枯黄的树叶子散发着腐烂的臭味。
布衣的书生远远瞧见他,畏惧又担忧的走上前拉他往外走:
“小孩儿,你在这里干嘛,这里很危险,快点离开。”
他那时才一百一十二岁,离成年还差八年,离书生的腰还有一大截,他的双眼被仇恨覆盖,书生却说:
“你也是孤身一人吗,那你以后跟我住好不好?”
书生告诉他,他叫云客,书生给了他一个名字,云归。
书生供他吃喝穿衣,教他读书认字,在那个被绝望和仇恨染黑的岁月里给了他一个家。
书生的未婚妻见他穷的叮当响却还收养了一个小孩,便想让书生将他送给别人,书生不愿,于是这门亲事便告吹了。
书生照顾了他四年,这四年里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变化,还是那么高,还是那么小,除了遇见水时如鸢尾一样的蓝发。
书生应该已经知道了他是鲛人,可是他从来不问,还是一如既往的照顾他,对他好。
可是那个未婚妻却因之前书生悔婚心生芥蒂,无意察觉到云归的不同,便将书生收养的孩子其实是鲛人的信息传了出去,鲛人遇水眸色发色便开始无法掩藏。
书生却不愿意交出他,带着他开始了漫长的逃亡和流浪,从此故乡远走,再不能回。
因为鲛人容颜不变的缘故,他们不能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不能结交他人,他们像是困在孤舟上的两个小人,除了彼此,没有旁人。
直至书生老去,鲛人此时已经长大,他看起来年轻而美丽,对比着书生苍白而衰败的躯体更为强烈,年轻时落下的隐患开始展现它的危机,以急速而猛烈的速度开始掠夺书生的生命。
鲛人问他:“你后悔吗?”
书生笑了,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可是这个笑依旧让鲛人看到了他年轻时那般好看和温柔,云客说:
“云归,我从不后悔,若是让我原谅这命途多舛的一生唯一理由,便是遇见了你。”
鲛人问:“如果有来生,你还愿意遇见我吗?”
书生苍老的手像是粗糙的树皮紧紧握着他的手,目光看着他: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还要遇见你,继续过一辈子。”
鲛人说好,记下了这个诺言。
第二世,鲛人穿过漫长岁月,走过无边疆土终于赶到时,正值那人大婚,满堂喜色,那人携他的新婚妻子共敬他一杯喜酒,神情客气而陌生。
鲛看着那人一身红衣,艳如心血,无声落下一滴眼泪成珠,送为贺礼,转身离开。
第三世那人是一位士兵,鲛人找到他的时候,在流血漂橹尸横遍野的沙场,士兵奄奄一息之际瞧见一位绝色男子跪在他身前哭泣不止,眼泪坠地化作满地白玉珍珠。
士兵见此不由想到家中妻儿,不由悲从心来,于是仅剩一口气,哀求着这位不知从何而来的男子,替自己找到自己的妻儿,告诉她们以后好好生活。
鲛人应了,回到士兵家中,却见士兵妻子早已另结新欢,气恼之下错手伤人,在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被整整关了二百三十九天。
第四世他是一位君王,三宫六院皆是美人,鲛人曾在街头远远的瞧见那人一眼,见他神采飞扬,眼底皆是睥睨天下之色。
鲛人对上他的眼心中一慌,却不敢上前,便偷偷摸摸的住在君王所在的城市直到君王寿寝正终。
第五世他是一名剑客,梧桐夜雨对一位富家千金一见钟情,只是富家老爷却不同意两人在一起,黯然神伤之际碰见鲛人。
鲛人见他郁郁寡欢,为他散尽家财,祝他娶得所爱。
那是鲛人至今为他所留下的眼泪,记忆与感情全部拱手相送,剑客不知,对鲛人笑的洒脱:
“够兄弟,以后无论你要什么,只要哥哥有,那都是一句话的事。”
鲛人见他眉目桀骜,流淌着真诚笑意,幽幽叹道
“我要的,你这辈子都给不了我了。”
痛苦如万箭穿心而过,鲛人暗中安慰自己:“没关系,还有下一世呢!”
云归幽幽睁开双眼,有人温声问道:
“起来了。”
云归顺着声音看去,窗前一人侧身而立,笑如春山,背景是门外海棠如火,碧空万里。
云归伸手五指虚握,指尖余风掠过,还有一人衣角翩翩,罗锦挑眉:
“干什么呢?还没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