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的时间后,玉河腰杆挺直地站在李府外,看不出一点倦色。有家丁见了,忙不迭地要将她请进去,她摇头:“我在这里等他出来。”
这个“他”是谁,那人没问。
没等人去叫,李修便出门,见了她倒没有十分吃惊。不同昨日,他此时穿着正经的官服——鸦青色绸衣,外头罩着纱袍,袖口和肩头绣暗色云纹,腰间整齐地佩了道玉带。长发一半用绸带束成髻,端正地佩上环形的绿玉冠。束发的绸带在冠上一绕,垂入另一半披散的发间。
官服气势在人之上,多是它穿人,不是人穿它。此衣上身,但凡仪态里多一分矜傲,便被加强为跋扈,少一分挺拔,便显虚张声势。礼多阿谀相,礼少又嫌鄙陋,书卷气一浓,难免迂腐,不够,便昏聩……但这身衣裳在李修的身上却那样服帖。
不骄不诌,不亢不卑。萧肃清举,端正而威。
玉河的宿醉瞬时好了大半,神清气爽道:“李大人早。”
“公主。”
“走吧,”她上马,“去衙门。”
李修有些犹豫,便听那边道:“我让西西去跟皇上请令了,”她抚摸着自己那匹品貌不凡的马,“他会下旨让我协同你办案。”
“什么?”
“本公主的楼可不是白送的,”玉河咧嘴一笑,“说说,昨日回衙门后有什么新的进展吗?”
李修上马与她并行,不再有所保留:“官差们昨日讯问了与两兄弟交游之人。许鹏的关系错综复杂,暂不能理清,但似乎没有与人结仇。知道他横死,朋友都感意外。
许鸣最近也无反常处。夏日花圃活计多,他请了两个帮工,自己只在地里劳作半日,送花也只送两处相邻的青楼和戏院罢了。查了他账面,近一年收支正常,没有横财,也无大笔支出。
郑氏昨日说的宫女疏财的事是真的,十年多以前,许家女儿的确出过宫一次。她买了院子,还留下许多珠宝银钱,许鸣也正是用这钱买下花圃。
近几年他的银子多存在银票铺里,每月只取十两供全家嚼用,大约是怕哥哥滥要。想必家中不会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遭偷窃抢劫的几率不大。
几人死后,财产便归许婆婆和外地的长孙一家。林捕头查问过,他们早就完全断绝关系,近日也没有回来。财这一层,暂时没有进展。
今日仵作会向我汇报验尸结果。林捕头也已经在追查那乞丐。”
“这都问了些什么人,怎么一点有用的口供也没有?跟两兄弟相好的女人怎么说?”
“……你怎么知道他们有相好的?”
“那个许大,”玉河将“大”字咬得很重,“浪荡名声在外,没有情人才怪。良家妇女不去问,风尘女子总该有一两个。许二只去青楼送花,不就是顺便去嫖了。”
“的确。许鹏交游广泛,暂未查到他和哪个女人特别要好。许鸣倒是有一个,但她这两日在恩客府上,今天下午才回来。到时我会亲自去讯问她。”
两人一路说着,到了都判司。昨日王允已经将公主的事告诉过大家,所以出入的众人见了她并无太过惊诧。李修先去自己的办公间拿卷宗,玉河跟着,一进门就说:“李大人,这是遭劫了吗?”
李修公务繁忙,偌大的书桌上文书错杂排开,书架上的籍册也是有立有躺,都供他顺手取用。他自己倒不觉得乱,被她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便着手整理,边顺手将许家毒杀案的卷宗递给她。
玉河接过,正在翻看,王允跑进来:“公主,李兄,我起迟了!”他平了平气息,“我来的时候碰上仵作的小徒弟,说验得差不多,让我们有空便可过去。”
“那走吧。”
三人便去到殓房。里头气味刺鼻,不便长谈,仵作先拿着记录在门外报三人:“昨日提来的证物当中有毒的共有三样:分别是厨房的药、西厢房桌上的饭菜和酒。
将药罐中残余药汁喂与鼠,鼠半时辰暴毙。许鹏胃里检出了药汁,也正是此物致他死亡。昨日捕快去询问过许家附近的郎中,亦证实是他在长期服用这种治疗胃病的药。药方中几种药材都于身体无害,过量亦不会致死,但此药性烈,不可空腹服用,应在晚饭后睡前服下。所以应是有人在药汤里投毒,死者喝过药后就寝,随即暴毙。这毒很偏门,我暂时还没有验出是什么。
西厢房的饭菜与酒中都下了毒鼠药。许鸣夫妇亦是因此而亡——许鸣死于酒,而白氏死于饭菜。”
“为何如此确信?”李修问道,“因为只有一副碗筷?”
“当然不是,”仵作老头看向他,“是因为白氏胃中检出了有毒的饭菜,而许鸣腹中只有一点食物残渣和酒。他晚上并未进食。”
看来饭桌上的剩饭中,没有动过的那一边是许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