煎饼果子的香气在她的脑子里来回缠绕、飘摇,她满脑子想象着的都是那张黄澄澄的、缀满了翠绿葱花的饼皮子,温温柔柔、香香脆脆的再裹上一片脆饼,她从来没有吃过那样的东西。
哪怕是尝上个一口也好啊,总好过摸也摸不着,看也看不到,只能在脑子里一遍一遍地、流着满嘴的涎水想象好。
她垂着一颗小头颅,夜幕低垂后看见万家灯火,又在深夜来临中看着灯火熄灭。
葛蘅没有去投奔任何人,他带着她,在风连的背上,一路到了城中的城隍庙。
城隍庙此刻在他们心中就是世上最好的去处。
香火旺盛时,它承接着人们心头的各种渴望,升官、发财、抱孙子、死老婆,一切说得出口说不出口的,在这座威严的老城隍的面前一跪,无论诚心诚意或是虚情假意地扣上几个大响头,美梦就仿佛离成真进了一步。
而在香火冷清时,它也不是全无用处,时时刻刻总有些流浪汉在这座不得意地老城隍脚下下榻,有神明在这头顶上,就是天上打三个大响雷也是照样能安枕无忧的。
但这么个好地方,在这战乱初平的年月里肯定不能是他们两个人的专属地盘。
有的是比他们来的早的人,饿着肚皮,搓着身上的泥、掸着身上的虱子,看他们牵着马走进来。更有的有的是一批长久在城隍庙里安家的钉子户,他们的资历更老,在新来的流浪汉们面前仿佛都带着一股浑然天成的骄傲。他们似乎是想用自己老前辈的威严,狠狠地震慑住这一波接着一波的新人,让他们晓得,在这城隍庙里,做得了主的,根本不是什么城隍,而是他们这些老前辈。
谁也不晓得这年轻的一男一女是什么人,他们穿的破破烂烂,女的一身野人似的兽皮披挂在身上,连手臂都遮不严实,头发乱的像是一蓬草,睡着了保不齐会被春天飞回来的燕子啄去做窝。男的又高又瘦,脸颊凹陷,眼珠子阴狠狠的瞪着人,不晓得是要吃人似的。
世道初得安稳,算不上盛世,但好歹有一个像样的君王上了位,国也总算有了国法。逃难的人、无家可归的人多的满世界都是,没有人在乎他们姓甚名谁。
葛蘅和祝余听到有些在这里赖的久了的人交谈,显然他们之间已经建立了街坊邻里般的关系,深夜里也能成为彼此的话匣子,打发走漫长的黑暗时光。
他们听到那几个饿着肚子睡不着的人说,朝廷开始处置大姚国的前臣和将领,那些抵死不降、不肯低头向大卫国俯首称臣的,接下来就是要一批批的押赴刑场了。
葛蘅的心像是被锤了一拳,“欻’地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
誓死不投降,这是罗老将军做得出来的,他知道义夫不可能投降,心里也不希望他向敌国投降,可一想到那些被捆绑着、押上刑场,或被砍下头颅,或被五马分尸,或被凌迟处死的人当中有一个人是他的义夫,他就忍不住悲愤交加。
他更加明白了他十年来所做的那些事情的意义,保家卫国,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每一次被边塞的风吹着,都是在让自己家国的子民过得更安稳一些。
现在他觉得睡不着了,城隍庙早就被战乱洗劫一空,透过屋顶上几个奇形怪状的洞,可以看见深蓝的天空,他看着星河如海,想到自己在塞外征战的无数日子,那些日子最终没了影儿,变成过去,变成历史,消散在一场没有办法逆转的失败里。
他有生以来第一次流下眼泪,这也是他二十六年的人生岁月中,最真切地觉得自己是一个男人的时候,只是英雄和实事本应该互相造就,但他却在这城隍庙里,想着从前,想着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