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和葛蘅骑着风连一路从条谷山下来,穿过发出嫩绿新芽的条谷山,跨过汩汩的条谷江水,终于从人迹罕至的深山来到了有人出没的地方。
下了山,沿着崎岖的泥土路赶了两天就上了官道,祝余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带着对陌生世界的一丝丝害怕和新奇,总觉得外面的饭也好吃、人也漂亮。
她才知道外面的人都穿着麻布织的衣物,外面的女子都是不出家门,只待在家里做女红和家务事的。
男女之间竟然有这么大的差别,她忿忿地骂这个狗屁不通的世道:男人也是女人生的,女人也是女人生的,到头来反倒是男人和女人联合起来为难女人。
他们一路来到大姚国的都城,这里被曾经叫做玉城,但是一路走下来,没几个人在管这里叫什么玉城了,人民口口声声都称这里为金门。
葛蘅这才想起城门上挂上了一块硕大无比的牌匾,从前的“玉城”两个字也不见了影儿,换上的是金黄隶体写的“金门”两个大字。
葛蘅想像着“玉城”两个大字被士兵使劲儿卸下来扔到地上的情景,脑海里是那副玉碎掉的情景,他忍不住游戏叹息:如今的世道,早就是“金门“的了。
他接着想到卫国那个桀骜不驯、风姿不凡的太子爷卫齐风。此人的确让他过目不忘,早在他还是个十九岁的少年郎的时候,那个年轻的太子就微服来到大姚国拜访他。
葛蘅心里十分明白,和敌国的太子走的太近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
朝中自己义夫的对头不少,党派纷争、针锋相对、明枪暗箭在任何时代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状况。
对于这太子齐,他不能太亲密,但也绝不能动手伤及他,他心里的分寸感让他时时刻刻小心谨慎着。怕这位太子来拜访他被仇家知道了风声,也怕这太子齐心里不怀好意。
彼时的太子齐还只是个不满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见过世面但未经挫折,没见过什么大风大浪,只有一肚子的热血豪情和诗书礼义,虽有才华,但也只不过是个风流倜傥、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而已。
葛蘅当然看得出年轻的卫国太子的君王之像,如果说日后他能吞并大姚国的江山,葛蘅心里也是信的。
两人的渊源追溯起来,话就有的说了。
此二人相识于战场,这卫齐风虽年纪不大,却也算得上是个礼贤下士、用人唯贤的聪明人。当初这小太子十八岁就随着卫国大将军屈如赫出兵征战,而葛蘅则是跟在义夫罗老将军身后做副将。
两位老将军带着两个少年郎,兵戎相见但也惺惺相惜。
无奈战场是永恒的战场,敌人的身份限制着英雄互相怜惜仰慕的情怀。
卫齐风仰慕葛蘅,葛蘅是知道的。
太子齐此人在葛蘅眼中是算得上一等一的少年郎的。
但年轻在一些时候未必是好事。
卫国君主当时年纪已过半百,太子之上还有数个狼子野心的哥哥觊觎着储君的宝座,太子齐虽然聪明也有野心,可无论如何也是太过稚嫩,葛蘅看得出他心怀大志,是个帝王的不错人选,但古往今来,君王之位的争战从来靠的不是单枪匹马。利益权衡、党同伐异,在历来的朝野争斗中是再常见不过的了。
太子齐的四个哥哥中,唯独大哥卫伯衷是个实在憨厚的人物,但却太过愚钝庸懦,难当的起大任,所幸的是此人虽成不了大事,也做不得什么坏事,因此,太子齐在心底里是敬重和爱戴这个大哥的。
五个兄弟中,只有二皇子卫仲良和三皇子卫叔珺最是野心勃勃,且此二人之间关系密切,互相瓜葛着,若说是狼狈为奸也不为过份。
四皇子卫贤殊平日里向来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素日里只喜欢结交一些和尚道士,修炼一些不着边际的仙法怪术,据说还拜了白水观的一个老道士做徒弟,平日里除了练仙术什么别的心思也没有。
若说卫国扶得起堪当重任的,也就唯独这五公子卫齐风了。
葛蘅对这太子齐心里是忌惮几分的。
大姚国皇帝和卫国君主年纪相当,若两人日后都仙逝了,将来新的一代君王上台掌权,这太子齐早晚是自己的劲敌。
葛蘅时不时地为大姚国担忧。
且不说大姚国如今的君主庸懦无用,即便是先皇英明在世,也说不准后生可畏,江山易改呢。
话说回来,祝余打从记事起头一回见到这么多的人,来来往往,摩肩接踵的。稀罕又害怕。
人间?原来就是这么个往来憧憧的个地方。
金门这座城和从前叫做玉城的时候仿佛没有什么区别,天下大变,江山易改,在寻常百姓眼中是无所谓的。换一个家族统治世界又怎么样呢?凡人还是照常一样的一日三餐,日出而作,日入而息。
人活一张嘴,金门城里的人多,吃的更多。祝余在这城里见到的吃的,比她这辈子在山里看见的飞虫走兽加一块还要多。她忍不住感慨,世界上在她没有见过的地方存在着这么多想象不来的精彩。
街道边儿上的商贩卖的那些货色,多的是祝余没见过的,就连香味都是她没闻过的。
她看见路边支了个不大的摊儿,一个年纪不大的妇人拿着木铲子摊着一团面糊,面糊熟了变成一张饼,散发出谷物的香味儿,妇人朴实的手磕了一个鸡蛋,用铲子打着圈儿摊匀了,又抓了一把葱花和香菜,匀乎乎地撒在面饼上,黄澄澄的饼子上缀着绿悠悠的小葱花儿,祝余在脑子里迷蒙的想象着这东西吃起来会是什么个味道。
葛蘅把她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在眼中,觉得好笑又好气。
他第一次见到有人把煎饼果子这么当一回事儿的,“壮士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这才是他过往的日子。
今天活着,就是幸运的,至于明天会把命交到谁的手里,是天命。
将军是没有带钱的习惯的。这在祝余心里是一个巨大的减分项,当葛蘅说出这东西要拿钱买,没有钱在人间是吃不到东西的时候,她觉得人间不那么完美了,将军,也不那么完美了。
但没钱不是将军的错,他长得不错,看着让她心里舒服,这多少弥补了吃不上饼子的不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