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余到了五岁这一年,卞城王便开始教她法术。只是她年纪太小,不晓得法术学来有什么用处,也不明白其中有什么法门可以琢磨,只是依葫芦画瓢,学了个样式。
条谷山终年青翠,却偏偏在祝余五岁这年的冬日里飘起了雪花儿。大雪下了数日,卞城王怕祝余嫌冷,在破草屋里扎了好几个火堆儿,又设了结界在草屋周边,让雪花和寒风不能侵犯到这几间屋子里来。
过了半月有余,条谷山被大雪严严实实地盖住了。飞禽冻死的冻死,活下来的不知道去了哪里过冬。山里的大小走兽尽都消失在茫茫的白色之中。
山仿佛在半月之间被雪封住了,变得没有活物的气息。祝余和麒麟成了山里仅剩的能活动、能吃饭喘气儿的活物。卞城王是算不得人的,也算不得是真正意义上的活物。他便常常陪着祝余玩耍,思想着神仙到底算是什么东西。
他们没有生命,有一副“形”,而没有真正的肉体,爱恨情愁于他们也几乎是断绝了的。他们不似人,却借着人的形状。他们常居于人们“举头三尺”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却并没有替人们解决了人生的百种苦楚。
百无一用是神仙吧。他想。
这么想的多了,修炼反倒成了一件可有可无的事儿。今日参破了些什么,仙骨通透,也不觉得快乐;明日无所得也无什么所谓。
缠绵的雪天持续的第二十一日,从结界之外恍惚飘进了一缕神仙的气息。卞城王本在围着火堆儿闭目小憩,却被这一缕气息惊醒了。
是有故人来拜访了。这人却会是谁?何人敢在卞城王逍遥自在的时候来打扰?又是谁这么记挂他这么一个老人?
卞城王慵懒的身子来不及思索,便下了床,踩上破草鞋从窗子里往外望。
三间破屋外,婷婷地立了一个女子,女子身穿朴素的旧袍子,一身麻布衣服却不显得人穷酸可怜,反而出淤泥而不染似的显得女子更加孤傲清冷。
“原来是孟婆!”卞城王掀开草屋的破草帘儿,打了个呵欠,道:“本王又不是好色之徒,孟婆何必化成年轻女子的模样,还怕本王不肯见你吗?”
女子莞尔一笑,道:“卞城王自然不会不见我,只是我此回却不是为卞城王而来的。”
卞城王哂笑道:“本王还当自己避世这小千把年,孟婆记挂本王了呢。”
“记挂倒是没有,只是实在无聊,也学卞城王出来寻一寻消遣。”孟婆道。
“那倒是所为何事?实在要消遣,天下好地方多的是,来我这冰天雪地的做什么?”卞城王问道。
“为新孟婆。”孟婆注视着卞城王的双眼,定定地说:“此刻就在你身边。”
“竟是她?”卞城王纳罕道:“我养了五年,竟未发觉她就是下任的孟婆,亥,我可真是老糊涂了。”
“谁说不是呢,”孟婆说着,便化为老妇的样子,道:“我此次前来,就是告诉你,不可干涉她的命数,否则,老身就不能按照时候退休了。”
“天定的命数,我便是想改,也是不敢改的。”卞城王道,说罢又叹息,“可她当日就是该死在这深山老林中的,偏偏被我拾了,如今又是我的女儿,我……怎么能忍心不管呢?”
“天意是要她遇了你,这也是无可奈何。”孟婆道,“只是你不可私自助她成仙,要她自己走完自己的轮回才行。”
“我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你便放心吧。”卞城王道。他又见孟婆带了些果品、时蔬及肉等物,便又问:“这些吃食想必是给我们丫头的见面礼吧?”
孟婆道:“见你虽喜爱这个孩子,却不知道肉体凡胎,需要些吃的用的方能安居乐业,更何况她是个孩子,你也忒不会照顾了。”
卞城王道:“这倒是,哈哈,多谢姐姐这番心意。”
孟婆静静地看着祝余和麒麟玩得正快活,心里不知道默默地思想着什么。
卞城王道:“孟婆倒是想退休想得紧呐,可见还魂崖那份差事确实是苦啊。”
孟婆似乎是在叹息,说:“谁都道位列仙班是好,可那样漫长的萧瑟谁又能受得了呢。”
两位老神仙便齐齐地静默了,做了上万年的神,他们也不知道这日子究竟算什么。这日子潇洒吗?比起凡人确实。但长久了,总觉得身边总是围绕着不变的一帮老不死的神仙,终究是乏味的。
孟婆道:“雪快化了。”
雪快化了,下雪不如化雪寒,更寒冷的时候要来了。那也没什么可怕的,冷过了一些日子,又将会是一个崭新的春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