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我虽没有官瘾,我爹却犹如病入膏肓,对做官极其执着。别人是内心无奈,表面装作欣然接受上级官员推荐来的幕友,他却极为识相,主动向布政使、按察使奏请荐幕,并每年按时上交说好的规例,以便遇事时彼此关照。”
纪昌裕微微侧首,意指门外,“不用查他们,那俩替布政使、按察使掌控我爹的家伙不在其中,我被公主的人提溜回来时,就没见人影,必是早跑了。”
金暮黎眯了眯眼:“也就是说,你爹所干坏事,布政使、按察使都知道。”
“有两个幕友在,他们何止知道,”纪昌裕轻哼,“冬季取暖有炭敬,夏天消暑有冰敬,逢年过节有年敬、节敬,再加上官员本人生辰,妻子生辰,高堂寿诞,儿女大婚,喜得贵子……等等众多收份子、捞油水的名堂,他们若不对下级官员的贪污舞弊睁只眼闭只眼,甚至帮忙兜着,下级官员哪有钱时时孝敬上贡?”
金暮黎隔着一字巾揉揉眉心。
“都是没法子的事,布政使、按察使若不从下级官员身上搜刮,每次进京出公差时,他们就没钱打点京城里的大小官员。不拿钱打点,他们同样会被京都各衙门刁难,”
纪昌裕面露疲惫与无奈,“何况跟在官员屁股后面的家丁仆人、跟班婢女,以及为官员鞍前马后的书吏、衙役、门子等,人家也要吃饭,也要养家糊口,你穷得让人没银子拿,连肉都吃不起,谁跟你?谁帮你?官员若只剩自己光杆一个,如何办事?”
他看着金暮黎,眼神竟有些无畏,“公主殿下的属官和锦衣卫的薪俸都从国库里出,殿下没有太大压力。可即便如此,平日也少不得私人打赏。公主若无朝廷支持,又无额外收入,在他们护驾有功时,拿什么打赏?在他们受伤时,拿什么慰问?只动动嘴皮子么?”
妈的,虽然直得有些难听,但好像很有现实道理。
“放肆!”但也不能纵容他过分,“跟本殿这么说话,你就不怕本殿砍了你?”
纪昌裕笑得沧沧凉凉:“我爹这么大的罪,我还能活么?”
金暮黎哑然。
“朝廷若深查,他便只是共犯,但依然有罪朝廷若不想牵连众多,让事情大得无法收场,我爹便要当替死鬼,属于布政使、按察使的罪责,他全得一力担下。”
纪昌裕扭头看眼紧闭的门,“若非担心被顺藤摸瓜,查到他们头上,我爹如何会被杀人灭口?”
金暮黎直视着他,良久,才缓缓道:“纪昌裕,你既对官场如此通透明白,为何不帮你爹悬崖勒马?偏要日夜倒在温柔乡里醉生梦死?”
“就因为明白,因为厌恶,才不想做官,不想涉入,”纪昌裕摇摇头,“可我爹是城主,他这么贪恋权势,我便注定逃不开。”
他撑地杵膝,站起身,自嘲笑道,“我既知早晚有这一日,又何必苦恼过活?不如该吃吃,该喝喝,该享受生活就享受生活,如此,即便哪天被杀被斩,也值了。”
金暮黎心里一动:“你的下疳病是真是假?”
“重要吗?”纪昌裕嗤笑,“反正我睡过那么多女人男人是事实,有没有得病,在公主眼里都脏得很。”
“那倒是,”金暮黎没否认,“不过你既对官场如此失望,你爹又被无情暗杀,你总该在临死前做点儿什么。既帮你爹报仇,又能多拉几个垫背的。你若有功的话,本殿可以考虑留你个全尸,再赏你一口薄棺材。”
她没说为了道义之类的无用屁话,因为对此时的纪昌裕来说,报仇和垫背才最实际。就像很多人沉迷做官,其实都是为了权与钱。
纪昌裕瞬间来了精神:“公主要深挖深查?”
“自然,”金暮黎道,“本殿替父皇微服巡国,若不追查,怎对不起那身御赐朝服?”
纪昌裕噗嗵跪下:“只要公主殿下态度坚决,不因各方压力半途而废,草民昌裕愿拼上这条烂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