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安宫散了之后,皇帝即命御照司查明此事,严令要在三日内给个说法。赵惜宁向来是个不拐弯抹角的,遂连夜让人审问了事发时在鹊华夕照台的一些关键人物。约已至丑时正刻,才问完一轮。
“大人,他们所言倒无太大差异,只是这个人的话颇为蹊跷,而且此次时小侯犯事,与他关系最大。”掌簿使将方才的问话一一言明,唯独将审问王会人的笔录压在了上头。
赵惜宁一眼就看到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又听掌簿使话里有话,不由蹙了眉头,“王会人?”
“咱们这儿还压着他的一卷宗,事关前朝的。”掌簿使欲言又止,赵惜宁才恍然记起这个人来。不错,这王会人正是先吕宫中的大御厨王善贵的后人。
赵惜宁憋着一口哈欠,一股气润湿眼眶,他微微张口道:“我说呢,王善贵当年举发坊间藏着的先吕高山王,这才得了个善终,这个王会人就是当年带着兵丁抓到高山王的那个吧。”
“正是,王家立功一件,虽然没有再得重用,可却封赏了良田三十亩,也算富足,但属下总觉得这次王会人牵扯进来,另有隐情。”掌簿使眼睛一低,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赵惜宁遂吸足了一鼻子气,吩咐道:“隐情如何,我亲自问他,就安排在右房里见他。”掌簿使答应着就要下去,赵惜宁又叫住他,再添了一句道:“记住,罩面靴铁。”
“属下明白。”
待人下去,赵惜宁才伸出左手食指按压着太阳穴,又以中指抵着眉骨,拉开了眼皮。烛火之光便如温水一般,润柔着他酸涩的眼眸,给他一些安慰。但愿,王会人只是无意牵连。
片刻之后,掌簿使来回话,说一切准备妥当,赵惜宁旋即起身往右房去。所谓右房,是御照司自己的审讯暗室。先帝建造御照司,其正堂里有四根实心漆就的擎顶大柱,四柱按定方位分雕四象,西方之柱刻着的白虎,其眼睛冲对着一扇不起眼的、与墙壁同色的小门,门两旁是两架六层的乌木书架,如果不仔细看,定会把这门当做是后墙。
而这门内,则是御照司的暗房,进去后则有左右两扇门,左边门打开是向上的台阶,叫“一步登天”,右边门打开往下走,叫“跌入黄泉”。左走高官显贵,右走布衣平民。是时,王会人正在这“黄泉”当中,他的眼睛已经被密密的三层苇叶子遮挡住,人整个给绑在椅子里,而脚底下给他也正穿着铁靴子,他动弹不得,只能说话。这便是罩面靴铁,目不明则心慌乱,腿足不动则思凝滞,又感灯火愈暗,双足坠地,更加难以保持清醒。
“你家原来是先吕宫内的御厨,对吧。”赵惜宁已然合袖而坐,平淡发问。
王会人艰难地动了动喉头,烛影当中,他的面庞颇显平静。在御照司里,如他这般仿若置身事外的人,少之又少,赵惜宁心里便已经小心万分。
“正是,我姑祖母是元帝昭仪王氏,我曾祖由是被举荐为膳房司灶,我祖父乃至父亲都是先吕宫内的御厨,大人尽可去查证,草民万不敢欺瞒。”王会人据实相告。
赵惜宁看着案上的旧卷宗,一一对应无误,遂又问:“现家住哪里,家中还有什么人,做的什么行当,可有什么结交?”
王会人不急不慢地应答:“家住东都南郊南关乡,先帝御赐良田家宅,不曾动迁,除了我,家中只有捡来的一个孩子,今年也九岁了,如今做着小买卖,卖糕点,若论结交,本庆十年被当街腰斩的先吕高山王是我的好友,如今,并无交际。”
此话一出,赵惜宁脑子里不自觉的一个激灵,他压着嗓音又问:“有的人,自以为装作心直口快,就能蒙蔽他人,我且告诉你,在御照司说话,除了说真话能活,说什么都没用。”
王会人不为所动,十分坦诚,接着道:“据实而言,大人细查就是。”
“哼,你以为大魏的官吏都是先吕那时候的昏庸之辈吗?你早些年的卷宗还压在御照司里,我知道,当年是你带人找到的高山王,而怎么如今你又说自己的唯一好友只有高山王呢?”赵惜宁心知此事猫腻甚多。他如今贸然抛出高山王来,恐怕就是要混淆视听,来遮掩更大的阴谋。
“当年,我们家为了活,只能将高山王供出,时事所迫,非我所愿,他是我供出来的,但他也是我的好友。”王会人嘴角不觉抽动,牙齿忙咬紧了下唇。
“他死后,你难道就再没朋友?”赵惜宁思忖了许久,才缓缓对他道。
王会人摇了摇头,以一种带着自嘲的口吻道:“我一生无所交友,只他一人而已。”
“此事且不提,我再问你”赵惜宁故意不再谈论,话锋一转,“都说买卖人是货卖万人家,你为何偏偏不卖给伯岳侯小侯爷,而只卖给高家的小厮,其中可有隐情,又或者你是不是故意挑唆这两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