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之后,当袁瑶独自走在横贯小城而过的河堤上,还会想起那个金色的下午。
吊脚楼的房檐下,蜘蛛端坐八卦阵。
河风阵阵送来不够酣畅的清凉,吹得蛛丝结成的八卦阵也明暗交替,像夜晚的霓虹,对过往的飞虫更加具备迷惑力。
还有那条象征好运的巨大彩色宽鳍鱲鱼,那是她见过最大的一条了。
记忆里的那个傍晚,他们在这条河里用当地侗族传统盘车钓法钓获了一只身上长满雄孔雀羽毛般湛蓝色花纹的宽鳍鱲鱼。
楚惟一手拿着鱼,一手拿着用麻线跟翠竹做成的鱼竿面朝岸边的袁瑶走过来。
夕阳的光绕过他的身体,在被河水沾湿的衣服边缘形成一个光圈,将他的身影镶嵌在身后金光粼粼的河水和大片紫红色的晚霞里。袁瑶看不清他的脸。
年少的楚惟和袁瑶坐在彩虹桥的木板上,背对着天边下落之前分外耀眼的红日,两个影子映射在河水里被拉长到很远。
楚惟低头捏干校服裤腿上的河水,水滴从裤腿末端滴落,像一粒粒珍珠滚落到孔雀河里,流向遥远、无法预知的未来。
此刻袁瑶似乎走累了,索性脱了高跟鞋,找了个空地坐下,将双腿垂到桥面以外。朱红色的长裙悬在孔雀河上方,随风飘扬。
彩虹桥古旧的木板多年前已经被拆除换成了钢板,行人和电瓶车得以穿行而过。
河水流淌将小城分成两半。天空大晴的日子,蓝天碧水,桥上人流如织。
咯吱窝夹着母鸡的老妪,拄着细长竹制烟斗拐杖的老翁,赶着牲口的农民,被大人扛在肩膀上观察中年男子头皮健康状况的孩童。
形形色色往来于此,形成一幅极具中国西部小镇人文风貌的历史画卷。
吊桥远处被灰白色鹅卵石铺就的干枯河床上,楚惟的画笔在调色板上调抹,将一笔正红色涂抹在吊桥中央。
吊桥上袁瑶的深红的长裙,成为这幅油画画面中最亮眼的一抹色彩。
楚惟收起画板,心满意足地从河滩上离开。
他想在日落之前占到酒吧看晚霞最好的座位。见钱眼开的酒保虽然答应了把那个位置留给他,但如果有人愿意出价,就是另外一个说法了。
海伦斯小酒吧,是楚惟最喜欢来的地方。
与众多本地人开的民族特色酒吧不同,这个酒吧的老板娘是外地人,还是个唱歌很好听的美女。
大多数人喜欢去某个酒吧都有自己的原因,老板娘长得好看是很常见理由。但这并不是楚惟喜欢来这里主要原因。
他真的是喜欢这个可以看落日的位置。
“又来我这里蹭晚霞?”沈念笑盈盈的走过来,径直坐到了楚惟对面的椅子上。
“我看干脆你入股好了,到时候就给你在这隔一间办公室,省得你每次还要打招呼留位置。”
楚惟拿起桌上的酒喝了一口“你这里生意这么好,哪需要我入股,你又不缺钱”楚惟微笑着说,眼睛又转向窗外。
沈念起身,坐到桌上,身体前倾,探到楚惟前面,刚好挡住他的视线与窗外景色的连接。
楚惟抬头望着她,目光相接,沈念端起桌山的酒杯,一饮而尽。
“但是我缺个男人”
沈念的坏笑伴随着酒气袭来,与楚惟对峙。
“你喝了我的酒”楚惟面无表情。
空气似乎静止,连带着通过窗户照进来余晖中夹杂的灰尘也静止。
“黑方”沈念伸起右手,远处吧台的酒保赶紧送来一瓶尊尼获加。
“还你”沈念翻身下桌。
“挂店里的账”沈念转身走开,酒保点点头。
楚惟没有说话,沈念上台唱歌去了。
店里此刻已经来了很多人,从店内瞬间燃起的气氛可以知道。很多人是为了听沈念唱歌来的。
这个不会说本地方言的老板娘唱歌没有固定时间,听到、错过都是缘分。
楚惟盯着天边,落日嵌在远处的山缝里,一抹两指宽的余晖穿过木制窗户,刚好照在他的额头上。
舞台上音乐响起,舞台周围一瞬间热闹非凡。楚惟置身这喧嚣中,像个混入狼群的哈士奇。
他觉得是时候离开了。
袁瑶即将要上班的地方,在河西的一座中学,那也是袁瑶的母校。
这是袁瑶回到家乡的第二个星期,入职已经办完。开学在下周一,使得她还有时间接收陆陆续续从深圳寄回的行李,与多年未见的老友见见面。
礼拜五的下午天气格外好,金色的阳光如期而至,将河面铺满。
“日落之城”袁瑶站在吊脚楼上,清爽的河风温柔的拂过她的脸,袁瑶不由得感慨。
这个名字,多年前在这座桥上,楚惟第一次说出,袁瑶觉得很贴切。以至于再次看见这样油画般整个画面铺满金色的场景,不由得脱口而出同样的感慨。
那个夏天,他们把一个秘密告诉了一条宽鳍鱲鱼,然后把它放走了。
她不知道那种鱼能活几年,如果它还活着并且足够幸运不被别人钓走吃掉,那好歹有一条鱼和她保守着同一个秘密。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及时将袁瑶从思绪中拉回,来电显示是钟琪。
“喂,我在河堤,好,你过来吗,好,那我直接过去,一会见。”
袁瑶一路北行,穿过记忆里熟悉的吊脚楼,去赴一场约。
夜色下霓虹装点的孔雀河畔,做烧烤的小贩沿着河堤将桌子椅子铺开,形成天然的夜宵场所。
袁瑶远远地看到坐在桌前张望的钟琪,朝她挥手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