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陛下的圣旨,自然无人敢说三道四,俱都只回道无妨无妨,又继续饮酒聊天起来。
偶还有人提上一嘴,不知办的什么案子,最近京中有什么大案吗?怎么自己没听说过?
另一人则注意力不在这上面,而是低声道,这武安侯府世子这般受圣宠,又有个阁老泰山,前途只怕无可限量哟
凡几种种,不一而论。
但到底只是个插曲,众人也只是一说,又有卫临出来敬酒致歉,很快恢复了原来其乐融融的样子,笑着打趣卫临,“卫大人方才可是从新妇那里匆匆赶来的,还不快快去陪新妇去?免得新妇要恼噢!”
卫临被众人打趣着,又饮了不少酒,面上都起了薄红,直摆手道,“喝不得了、喝不得了,再喝就醉了”
而李玄这边,出了卫家大门,便见谷峰疾步迎上来,带来了个坏消息。
守城的官兵看见马车出城了。
谷峰道,“因那马车上留着侯府的印记,守城的官兵便多留意了一眼,亲眼见它出了城。另有城门边摆摊的小贩,也说看见了。”
谷峰说罢,面上流出焦急神色,世子妃失踪,他妻子云润亦在马车上,他自然也很急。
李玄却没立即开口,闭目凝神片刻,才睁眼发话,“出城。”
谷峰忙应下,众人骑马出城。
且不论外头如何,阿梨却是刚从昏睡中醒过来,她头还昏沉着,睁开眼后,挣扎想要坐起来,才发现自己被捆得严严实实。双手被绸带绕了几圈,捆在身前,嘴里也被塞着,整个人动弹不得。
阿梨挣扎了片刻,都只是徒劳,便没了力气,只好朝四周打量着,想看看自己身处何处。
这是个不大的房间,像是隔间,只有一张床和一些寻常家具,门被一块青蓝的布拦着,看不到门是关着还是开着。
阿梨看了一圈,一样能用的东西都没看见,却没有气馁,用力踹了一脚床尾,哐的一声,等了会儿,却无人进来。
阿梨不禁疑惑,又看了一圈,瞥见床头旁的小桌上摆着的茶盏,费劲朝床头蹭过去,用肩头用力顶了那小桌,疼得嘶地一声,好在她的疼没有白受,小桌被顶得一晃,茶盏顺势滑下去,哐啷哐啷碎了一地。
隔间外,谢云怜正耐着性子和生母芸姨娘说话,她很想快点把人打发走,却在听到茶盏落地的声音时,神情微微一变。
芸姨娘虽年纪大了,可耳朵还很尖,老妇人问,“什么声音?”
谢云怜敷衍解释道,“养了只猫,砸了东西而已,不用你管,回去吧,我好得很,不缺吃喝,用不着你操心。”
谢云怜冷着脸,一脸不耐。她是怎么都么想到,居然会这么巧,前脚那人刚把人送进来,她还未来得及安置,后脚姨娘便过来了。谢太后对她不管不顾,倒是愿意卖谢家一个好,老夫人一开口,便巴巴把姨娘送过来了。
但她眼下,却无暇理会任何人,一心只想快点把人打发走,哪怕是自己的生母。
谢云怜又开了口,冷冰冰道,“姨娘,你走吧。我进东宫的时候,你不是说过,从今往后就当没我这个女儿,我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既如此,还进宫做什么,来看我的笑话麽?”
芸姨娘闻言只觉得胸口一闷,一口气堵着,苍老的面上也是一白。
谢云怜看在眼里,却没有动作,只咬着牙赶人,“你走吧!你就当没生我这个女儿!”
芸姨娘张张嘴,像是想替自己解释什么,“我”
谢云怜却骤然站起了身,不再迟疑,冷冰冰道,“姨娘,你走吧,日后别来了。”她一笑,道,“在你心里,和老夫人的主仆之情,远远比我这个女儿重要。当年因为入东宫的是我,便要与我断绝关系的是你,如今又来装什么慈母,你不觉得恶心,我却心中作呕。”
芸姨娘犹如受了锥心之疼般,惶然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了,她垂下眼,是那种一贯的温顺无害,只喃喃道,“我只是想来看看你,我怕你我怕你过得不好”
她是老夫人的陪嫁,那年老夫人带着大娘子回娘家,她留在府里,老爷醉酒,她稀里糊涂成了老爷的房里人,她是被强迫的,可府里所有人都对她指指点点,她不敢说什么了,生怕被老夫人赶出去,越发小心伺候。
后来她有了怜儿,是老夫人可怜她,顾着往日主仆之间的情分,给了她姨娘的名分。老夫人是她一辈子的恩人,对她们母女恩重如山,所以当年女儿“抢走”大娘子的姻缘时,她才会说出那么决绝的话。
芸姨娘站起来,低头弯腰了一辈子,伺候人一辈子,此时站直了,都觉得腰隐隐还是佝偻着的,面上神情依旧是低眉顺眼的,像是刻在骨子里一样。
谢云怜只看了一眼,便转开了脸,她厌恶这样的芸姨娘,厌恶她被府里那些人欺负的时候,毫不反抗的样子,仿佛谁都可以踩她一脚,那么卑微,就像一只蝼蚁一样。
她很想抛开一切,歇斯底里质问她,为什么要逆来顺受,为什么从来不反抗。她从小看着她被人践踏,她看着那个男人压着她,像对待最下贱的娼妓一样。她从来不反抗,犹如羊羔一样,任由磨刀的屠夫一刀刀捅着她。
从最开始的怜悯,到后来的恨,谢云怜很小就明白,自己不要当第二个姨娘,她永远不会做第二个她。
芸姨娘搓着手,鼓起勇气抬头,那双一贯低眉顺目的眼抬起脸时,依稀还隐约看得见年轻时的几分媚态。她鼓起勇气开口,却没敢喊谢云怜的名字,而是道,“娘娘,我去求老夫人,去求太后娘娘。求她们让你出宫,我打听过的,戴罪宫妃可以剃度出家修行,前朝就有这样的先例。我去求求太后娘娘,去求求老夫人,她们一定会答应的。”
这是她唯一能想出的法子了。
谢云怜闻言,居然愣了一下,才看向芸姨娘,这个女人没有念过书,大字不识一个,一辈子都像只蝼蚁一样活着,身上背着报恩的石头,一步一步爬。她胆小如鼠,把装聋作哑、做小伏低当成自己活下去的唯一法子,却在这个时候,鼓起所有的勇气,说自己去求太后、去求老夫人。
到这个时候了,她依旧是这么的卑微,连她的名字都不敢喊,只怯懦叫一声“娘娘”,却颤着声、咬着牙说自己去求太后去求老夫人。
谢云怜扯起嘴角笑了一下,不知道是在笑自己可怜,还是在笑芸姨娘可怜,大约是笑她们都可怜罢。
谢云怜止住了笑,看着芸姨娘,一字一顿道,“姨娘,我不出宫。”她摇了摇头,轻声道,“我还没输,我没输。”
她冷下脸,道,“姨娘,你走吧。”
继而扬声喊了嬷嬷进来,道,“送姨娘出去。”
说罢,谢云怜转过身,不再看芸姨娘。
芸姨娘喏喏喊了声“娘娘”,嬷嬷看了眼这犹如仇家的母女二人,刚要张嘴请芸姨娘出去,却在这时候,听到内室传来一声呼救声。
谢云怜主仆脸色大变,嬷嬷更是慌得当即朝芸姨娘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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