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出所料,江芹怔了一下,双眼盯着棋盘上点点诡异血红,一时胃里翻江倒海,紧紧握住尺八的右手抵在唇上,抑了抑要涌出唇齿的那股呕意。
——这是要用士兵当做棋子。
这算什么?人棋?
“江姑娘,该你落子了。”张归朴声音平静,缓缓道。
江芹思忖片刻,扫视周围一圈,最终落定棋盘,见他在原来那格线上重新安置一名士兵,兵卒微微侧头,嘴唇张开,保持着仿佛与旁人窃窃私语的姿态。
士兵面庞粗糙,皮肤黧黑,头戴毡笠,笠上一把红缨,长枪银亮,活生生的生命,护甲底下的胸膛尚在微微起伏。
她看着士兵的装束,想起王鄂的《千秋策》,这士兵打扮与书中孙阔极为相似,身后黑鹰旗飘扬。
这些应该隶属乌蒙将军麾下,原镇守在燕子关一带的士兵。
那日她坐在马车上,离开京城时,掀开帘布,城中随处可以看见黑鹰旗飘扬在新建成的望楼上,京中死伤惨重,汴河上堆满尸首,朝廷以玄门数术调兵回京,清理尸首,安顿民心。
费时两月有余,京中勉强恢复一些人气,长街修缮大半,各司衙门也能重起庶务,各司其职,料理民生。
江芹知道,宋延有所顾及,不愿伤及这些士兵,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乌蒙带兵镇守大梁西陲与燕子关一带多年,将夏贼兵马数度拦截在燕子关外,战功彪炳。
关外漫天黄沙,水质浑浊,环境艰难自不必言说,数十年如一日镇守,极为考验人心。
无奈大梁抑武传统,国朝之中武将青黄不接,乌蒙将军镇守边关,一守就是二十年,这些士兵大多三十左右,正值壮年。
观中结界阵法满布,绝不是凡人可以摧毁的。
宋延不愿伤及听命朝廷调派的无辜士兵。
她也不愿意。
所以才用尺八镇住他们魂魄,让他们暂时五感封闭。
然而,太后心腹内臣为了逼她就范,竟布出幻境,设下棋局,更以士兵为棋子,名为“消遣”。
猝不及防,再度砰地一响。
江芹眉头蹙紧,回过神,发现一团血雾弥漫,那名被安插在棋格内的士兵已经骨肉分离,瞬息瓦解成一滩血雾与几块烂肉,只是这回,有什么咕噜噜地顺着棋盘滚来,撞上她的裙摆,停在脚边。
定睛一看,惊觉是半颗血糊糊且在跳动的心脏……
江芹不禁一个激灵,头皮发凉!
眼看心脏跳动幅度逐渐减弱,最终不动,寒意登时爬满四肢百骸。
“倘若您不愿落子,这些人都得死。”张归朴倘然自若说着,仿佛这些士兵当真只是无知无觉的棋子而已。
声音撞在幻境隐墙上,回荡回来。
他的话,如同在万丈山谷吼出,带着阴森幽扬的回音,不容半分拒绝。
江芹往前一步,隐隐见到棋盘上被拆得四分五裂的魂魄,在她眼眸看来,如同苍蓝夜空闪烁的星子。
她望了好一会儿,心头如同火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