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聪明人都容易把简单的问题复杂化。 总结为一句话,就是想太多。 看着裴景行和那几个心腹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林菁彻底摆出军师的架势,只甩了一个眼神,裴景行立刻取过茶壶,为林菁斟满,腔调拿得十足:“先生之言,使裴某顿开茅塞,如拨云雾而睹青天。” 林菁虚摇扇子,谦虚道:“菁夜观天象,韦胥不久于人世矣。” 旁边一众心腹听得要崩溃,这都什么时候了,这俩人还有心情跟着“三顾茅庐”的戏文演起来。 有人憋不住问道:“什么叫源头?怎么解决?谁会杀韦胥?” 林菁道:“甘州的良民为什么出逃?是因为不堪忍受西突厥的劫掠,而官府的不作为,这正是逃民和官府之间最大的矛盾,也是昆仑寨能存在的根本,只要把这个问题解决,谁愿意在合黎山过冬?既然四守捉不愿出兵,那么就由我们来守卫甘州的北部防线。” 一名参军道:“韦胥让我们剿匪,我们却去打突厥人,这不合情理。” 林菁道:“这就得看范允麟买不买账了。韦胥是甘州刺史,范允麟却是整个陇右道的军使,他的军令,就算是韦胥也不能违背。” 裴景行道:“我明白,这一点我会想办法解决。但是现在已经入冬,如果西突厥得到援兵已经在甘州驻扎的消息,应该不会再犯我边境,难道要拖到冬天过去才行吗?”皇帝不想打仗,甘州就只能防御,在别人不来犯的情况下,擅自打入西突厥境内,照样要治你的罪。 “所以我要想办法,让他们来。”林菁站起身来,她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景行,“出谋划策了这么久,我也想动动筋骨了。” 林菁一直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她从军不是来当军师,而是来打仗的。 裴景行爽快地道:“只要你能将西突厥引出来,我升你做队正!” 林菁白了他一眼:“我凭军功自己就可以升。” 眼看话题又要歪,参军们极力把两人掰回来,急忙问道:“那昆仑寨怎么办?” 林菁道:“需要官府发布赦令,免除逃民之罪,归还田地,在没有内忧外患的情况下,昆仑寨留不住人,不攻自破。” 裴景行皱眉道:“但韦胥不会这么好说话……等等,你刚才说,韦胥命不久矣?” 林菁环视众人,不知道为什么,被她打量过的人,身上都觉得有些冷。 “在座诸君也应该有此觉悟吧?韦胥自计划甘州之乱开始,他就已经罪该万死了,因其野心而死的甘州百姓何其无辜,本该在大昭军队保护下的百姓得不到正义伸张,才会有了昆仑寨。韦胥若能按照我们的计划来,那么,可以暂时当他是一枚棋子,如果他拒绝并抵抗,将会导致我们的计划崩盘,甘州驻军将迎来最羞辱的一场战斗——屠杀昆仑寨的平民。当然,最妙的是,韦胥究竟是听从谁的命令?如果他不能成事,你们猜幕后主使会怎么做?” 谋逆无论在哪个朝代都是稳掉脑袋的事,韦胥作为保守秘密的一份子,幕后组织者不会让他活着进牢房。 众人都是倒抽一口冷气,韦胥遇到林菁,真是入了必死之局! 林菁出了主帐,她的脸上一直挂着微笑。 甘州的局势虽然恶心,却是一个容易出彩的地方,裴元德没选错,她也没选错——左平没有将话说出来,但如果她选择回长安进十六卫的话,进左平的麾下是顺理成章的事,她同样有把握成为左平的心腹,升迁会比现在容易得多。 但会不爽。 反而是在甘州这里,她能放肆玩弄权谋,借用裴景行的势,她一个小小的步兵,也能掌控韦胥这种四品官的生死,正所谓“天高皇帝远”,在漫长的距离中,滔天巨浪推到长安城都只会留下一点水花,最终化作紫宸宫案头上的某一句话。 所以甘州这个地方,她很喜欢。 林菁回到自己的帐篷,在进去之前,她抽出了腰间的龙雀。 有人不仅动过她的帐篷,而且还停留在里面。 她一把撩开帐子,迅速冲了进去,一脚将里面的人踹翻在地,老练地将刀架在来人的脖子上,然后才是一惊。 那人正了正幞头,瓮声瓮气地道:“劳驾,让我取一下帕子!” 崔缇被撞出了鼻血,那张俊秀的脸有一半埋进了土里,灰的白的红的凑在一起,像开了个染坊。 “你来干什么?林菁没搭理他的要求,反问道。 “我来是因为……天啊!”崔缇才注意到林菁在他身上的姿势是多么不雅,有些慌乱地道,“你太不知羞耻了,你怎么能骑在男人身上,简直不成体统!还不快下去!” “你说下去就下去?”林菁见他这副道貌岸然的样子就想冷笑,她用手拍了拍崔缇的脸颊,“我还摸你了呢,你怎么不去跳河啊?” “胡闹!跟男人拉拉扯扯,就算跳河也是你该去跳,岂不闻《女诫》有训……” “凭什么?”林菁失笑,打断了他的话,“你一个男人,反而把《女诫》背得滚瓜烂熟,是什么居心?” 崔缇被气得面色通红,“我从小过目不忘,也不是我有意想背下来的!” “哈,那等我以后升官了,也找人写个《男诫》,但凡入我麾下的儿郎都得遵守,你说怎么样?”林菁很认真的说道。 “我……我不想说,愚妇不可理喻!你快下去,我有正事与你相商,不能让人发现我来找过你。” “可我不想听啊,我现在只想把你揍到嘴乖。”林菁挺直身子,真的准备打他一顿。 这种脑子被脏东西糊过的人,就是欠揍。 “我有韦刺史的消息!”崔缇急忙喊道。 林菁的拳头当时离他的脸只有半寸,拳风扫过他的脸颊,引起肌肉一阵颤动。 “最近总有人想用消息跟我交易什么,是我的错觉,还是我在你们这些人眼里,是个用消息就能驯服的人?” 崔缇都快哭了,“我一会儿跟你解释还不行吗?你先从我身上下去好不好,简直太放/荡了,你一个小娘子怎么能这样野蛮粗鲁,亏我一直以为你忍辱负重在军营里不容易,谁想到才过了多久,你就变成这样!军营真是个大染缸,我早说过,女人不该来军营,你说你学什么花木兰?再说人家花木兰也是女扮男装,谁像你这样女身进来?啊?还跟着裴三郎染了一堆不好的风气,知不知道什么叫男女大防!要是以后嫁人怎么办?谁敢要你这样……” 林菁没等他说完,一下子跳了起来。 这是什么攻击!太可怕了!他能不能闭嘴! 林菁自打出生以来,从没听过有人跟她唠叨这些,她是作为林家家主长大的,姑姑教她理事,兄长教她兵法,师父教她武功……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她只听隔壁教书先生说过几句而已。 崔缇赶紧起身,从胸口取出帕子擦着脸上的污渍,他生的俊秀斯文,举止优雅,看着林菁的眼神有带着三分幽怨七分羞臊,莫名就有些好笑。 林菁就十分诚实地笑出来了,“哈哈哈哈你看看你……” “大家闺秀讲究笑不露齿!”他恨不得把林菁的嘴给缝上。 “少来了,我又不是大家闺秀,不吃你这一套,都进了军营还装腔作势,你以为我来是干嘛的?”她走到崔缇身前,意外发现他身高也不矮,只得仰头看他,“我是来跟男人打仗的,在不久的将来,我会拿着刀上战场,不管是突厥人还是大昭人,只要犯了孽,我便会用刀劈开他们的胸膛,看看那血是热是冷!” 崔缇被她那双冰冷的眼眸震慑道,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低声说道:“这跟我无关,现在咱们好好说话,你想知道韦胥的事吗?” “说吧。” 他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道:“韦胥想让甘州造反。” “哦。” “……你早就知道了?” “我上了昆仑寨。” 崔缇觉得自己彻底被打败了,他抬腿便走:“那我也算尽了大昭子民的义务,告辞。” “我是上了昆仑寨才知道的,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不老老实实说出来,可是什么罪名都能往你头上按哦?” 崔缇认输,服气地道:“尤参军是我姨夫。” 林菁:“……” 你们这些有姻亲的就不能消停一会儿吗? 大昭士族中的几个顶级世家,分别为:即陇西李氏、赵郡李氏、博陵崔氏、清河崔氏、范阳卢氏、荥阳郑氏、太原王氏,其中李氏与崔氏各有两个郡望,所以简称之为“五姓七望”。其中崔姓被公认为“天下第一高门,北方豪族之首”,其实力可见一斑。 崔家的子弟,无论到了哪,都备受瞩目,哪怕崔缇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弓卒,依然有着自己不为人知的各种渠道。 裴景行大军达到甘州的第二天,尤参军便托人将一封密信送到崔缇手上。 那上面写着: “韦公欲反,甘州危矣,请君假病脱身。” 如果说之前霍九的消息还让人心存疑虑,那么崔缇收到的这封密信,足以证实韦胥确实有不臣之心。 林菁听完,便笑眯眯地看着崔缇。 “你姨夫,是不是对你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