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一九七九年盛夏。

那一年三舅大婚，是在刘家老宅的北院儿里搭棚办的事儿。那年我六岁，桌上的一应饭菜都忘个干净，只记住了一盘儿酸辣瓜皮，酸辣甜鲜，嘎嘣脆。

一尺余长的大黄瓜，洗净后先切成寸段儿。然后拿一柄水果刀旋切出瓜皮，带籽的瓜瓤另做它用。

用酱油白糖、花椒大料桂皮、破粒的胡椒、干红辣椒段儿、味精料酒等调一个料汁，将切好的瓜皮投进去腌渍。其间还要以筷子翻动几次，使瓜皮被料汁腌透。

腌渍约一个小时，取出瓜皮装盘。先码中心，然后以瓜皮面朝外，层层码好，堆砌的如一个馒头状，最后用料汁淋下再撒一层熟白芝麻仁儿。

瓜皮虽经过了腌渍，但质地仍极脆毫无软塌感，嚼之有“咔咔”碎裂的声响，瓜皮在齿颊摩擦间还会发出飒飒的声响，犹如湿润的手指在玻璃窗上撩拨的杂音。诸味虽已浸透，但仍瓜香四溢……

新娘是美丽而鲜艳喜庆的、宾朋是庞杂而热情洋溢的、院儿里院儿外是喧嚣而鞭炮齐鸣的……而我只记得藤蔓低垂、枝繁叶茂的葡萄架下面，那张大圆桌上的花瓷盘里盛着的酸辣瓜皮……

长大了我也做过多次，都不似那般口感和味道，不知何故！？

现在许多蔬果都不是以前的味道了，比如说黄瓜吧。

小的时候，黄瓜都是大地里定制采收的。而黄瓜在北方都是春夏两季种植，而在夏秋两季采收的蔬菜。所以每到盛夏时，大批的顶花带刺儿的鲜嫩黄瓜就上市了。那个时候，坐个小马扎儿到街门外面的阴凉儿下，一手捧着一碗杠尖儿油润的炸酱面，一手擎着一根尺把长的“嘎嘣脆”的黄瓜，是我莫大的享受！那时候的黄瓜，甭说放到嘴里嚼，就是“咔吧”掰开，那窜香的味道和断裂间渗出的点点晶莹的汁液，就能让你兴奋不已，必定让你食欲大增！

当然，拉秧前的黄瓜也就不甚好吃了。除了皮厚籽硬、瓜瓤喧糠外，我还吃过真正的“黄瓜”：通体黄绿发白，瓜瓤酸苦，难以下咽！我到那时才明白，为什么南方人一直叫的青瓜，到北方就叫“黄瓜”了。而且想必那硬硬的如葵花籽般的瓜籽已能种植下一茬儿了吧！

八十年代后，北方开始尝试大棚种植黄瓜，因此从那时起全年都有了黄瓜供应。但也就是从那时起，黄瓜的味道也就淡了许多，而价格反倒贵了不少。

现在的黄瓜，品种多样，四季供应，但却极少有当年浓烈的香气。这原因除了施肥催熟和缺少真正的风吹日晒外，也有一些是我固执的执念在作怪吧。

我一直坚信孔子“不时不食”的道理。孔子的不时指的是不当季，但他老人家并不知道，在现代的农耕时节，黄瓜依然可能是大棚的产物，而非大地滋养的果实！这也就让我固执的认为，再也做不出当年那般的酸辣瓜皮了！

好在记忆帮我留住了那一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