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鹃正端了茶来,瞥见是宝玉,就笑道:“姑老爷托林之孝家的从外头带进来的,姑娘喜欢都留下了。”她让了坐,又叫我去推开门窗,说:“姑娘到了金陵,时不时就有林之孝家的来送东西,都说是外头姑老爷送来的。”
“前儿我去北静王爷那儿,也见过这几样点心,别是旁人送岔了吧。”
“这怎么说,”紫鹃笑道:“姑老爷在京中做官的时候,也认得不少王公贵族,内造的点心难得,可想要一两样也不难办,二爷这样说,难道只有你吃过见过的,才配旁人尝到?”
“我也不是这意思,你多心了。”
后来,林姑老爷病重,我们在林府见到了北静王爷,这才知道伸着手处处护着姑娘的,竟然是北静王爷。我因问雪雁姐姐,王爷是不是要聘我们姑娘去做正头夫人?
雪雁姐姐心里也是五味陈杂,悠悠叹气,说:“王爷重情重义,身边也干净,可若是,若是老爷有个好歹王爷和姑娘的门第便不一样了。”
姑娘没有娘家人,那婚书便形同虚设,若要风风光光的过六礼,家里又没个长辈,着实难办。林府和夫人的嫁妆自然是被姑娘带回了贾府,交给老太太收着,过手的东西难免叫琏二爷站带点,姑娘却不许我们多提,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想一路照拂,这点子油水该他的。
再回贾府,就等来了北王爷出征的消息,那一仗着实凶险,腹背受敌。外头王爷尸骨还未询回来,京中便急发丧去,姑娘心里的惦念落了空,一口血呕出来,吓得我们都哭了起来。
亲王的丧事,大多要体面。
姑娘哭累了也倦了,我在外头听着紫鹃雪雁进进出出,心里也是干着急。为着大丧体面,陛下竟然想出了冥婚的念头,也不知是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姑娘就被当做礼物一般送进了王府。
可天缘凑巧,王爷竟然死里逃生回来了。紫鹃雪雁高兴极了,先前那些不顺遂的事情,自遇到了王爷好像都否极泰来一般,可不是应了那高人的花,姑娘注定是要在水上开花结果。
可见,水王爷就是姑娘的正缘。
大婚那日,王府里外宾客满堂,女眷们争相来拜,都道姑娘福泽深厚。我陪着嬷嬷在老宅里送姑娘出阁,心道,老爷还是眷顾姑娘的命数的。
嬷嬷吃斋念佛,总在我耳边唠叨,说:“种善因,得善果。”
我在院子里煎药,听得嬷嬷如此说,便笑道:“那种恶果,岂不是得恶果了?”
“这是自然,芸芸众生,谁都逃不过天理正道。”嬷嬷老了,鬓边白发已经遮不住了,她坐在椅子上晒着太阳,大约又是想起故去的夫人了。
人心险恶,这四个字是小世子出生后我才有所领悟的。
那日着实惊心动魄,我这辈子受过两处伤,一处是头上,一处是脖子上。锦衣府的番子杀人不眨眼,可他们忘了,王爷也不是什么仁慈菩萨,由得人这样欺负他们母子。
第二处是手上,那是几年前忠顺王替太子办事,自以为天下收入囊中,想要逼王爷就藩,不想错绑了小世子。刀口划过我的脖子,我以为自己会这么死了。
我躺在血泊里,想起嬷嬷的话,一定要护着姑娘,姑娘只有你们几个。
我醒过来时,发觉外头已经变天了,雪雁提着药来看我,笑着说:“王府修好了,随我一块儿回去,说不得还能喝到喜酒。”
我还不能下床,便靠在榻上,问道:“什么喜酒,你快别卖关子。”
“詹大人跟夫人讨了紫鹃做娘子。”雪雁笑得很是高兴,又道:“咱们一块儿长大的情分,这一回定然要给她大红包,等你好起来,咱们一块儿去闹她。”
“詹大人?”我听了觉得耳生,问道:“是什么人,倒是不曾听过。”
“是松墨,”雪雁笑道:“王爷赐了他官身,如今是锦衣府公事官。平日里瞧着一声不吭的,没想到竟是惦记上紫鹃姐姐了,亏得他火眼晶晶。”
再后来她说什么,我也不再记得了,只是觉得心思有些酸涩。
嬷嬷过世后,我便求了夫人,扶她的灵回姑苏去。嬷嬷一生无儿无女,待我也如半个女儿一般,临了了我披麻戴孝也是应该。那一日,我在外宅里哭得伤心欲绝,但是哭得是什么,只有我自己明白。
夫人送我到渡口,拍了拍我的手,说:“有些事,放下罢。”她自然是看出来了,却没有说破。
“我知道,有些事强求不得。”
夫人替我拭去眼泪,又捏了捏我的脸颊,说道:“紫鹃走了,我身边本就少个人,等你安葬了嬷嬷,记得快些回来。”
我挂着泪珠,含笑道:“是。”
乘船南下,倒也看了不少风景,唯有几件小事当时还觉得感慨,现如今也平静了。
我在花船上看见了替船客倒酒的袭人,那些船装饰得花枝招展,是什么来头旁人自是心里有数。官船挂着北府的番,他们都不敢靠近,只是她抬头看见我时,愣了愣。
到底是旧相识,难道还能装作不认识?其实,装作不认识,也无妨的。我如今倒有些后悔,将她叫到河岸上来。
“姑娘都看见了,奴婢如今是下九流,”袭人眼中满是泪,满是悔,也藏了许多恨,她说:“自打二爷出家去了,家里是一日不如一日,没了产业只得典卖些值钱的首饰。太太又受不得苦,夜里也时常惊醒,醒了就骂我。甄家早不认我们二房,二奶奶被接回家去改嫁,下剩的小厮丫头们见此情景死的死,逃的逃,我却是逃不掉的那个。”
我给她倒了一盏茶,见她如今神色郁郁,本就没有十分姿色,亦不会琴棋书画,哪里能在花船上讨生活。她便劝道:“给你哥哥嫂子写信,让他们救你不就是了。三奶奶也是能说得上话,她难道见死不救吗?”
“三奶奶自身难保,她早被贾府赶出去了,听说是和贾雨村眉来眼去不检点,才被三爷休的。”袭人又道:“薛家也没个倚仗,家里的产业都已变卖用尽,这会子不知在做什么营生。人牙子说丫头卖给旁人不值几个钱,只有卖去花街柳巷,才能多倒腾几个。哥哥嫂子便是知道,也断然拿不出这些钱来赎我,何况卖到这种地方,他们嫌脏恐怕都不得认我了。”
“你救救我,替我在林姑娘跟前说句好话,从前是我不该四处说嘴,可那些都是太太吩咐的,并非我本意。”
我正要开口拒绝,忽而有两个汉子上前来,说道:“姑娘话说够了,该回去了。”
“瞎了眼的,没看见这是北静王府的船,这是我的旧主”
我听了怔了怔,有些恼她的不知好歹,又叹她本性难改,那点子小心思无论身处何地,都无法改变,便说道:“我今日是求了夫人的恩典出来的,并不是寻你来的,既然姑娘还有事,先走罢。”
那两个汉子听了,这才敢上前,抓了人就走,其中一个不放心问道:“姑娘听了什么,可千万别被她骗了去。”
我沉默着,并不理他。这些地头蛇,都是有来路的,没必要为了个不相干的人误了正事。她望着她哭诉而去,想起了茜雪,晴雯,还有芳官
安葬好了嬷嬷,仿佛连我前半生的喜怒哀乐一并埋了,人总要学着长大,撑不起一片天,那就做一颗报喜的杨柳,好歹也要叫人看到春的希望。
这个故事到这里就真的结束啦,谢谢大家一路的鼓励,收获很多宝贵的经验,希望下次能写出更好一点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