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被逆徒玷污的不伦丑事传遍了天庭,虽说大家对他同情居多,但风言风语之下,这些日子寝食难安吧?
莫长空停下挣扎,看了片刻,又想了想,嘴角重新露出坏笑,吹了声口哨,轻佻道:“我的好师尊,怎记得来看我?该不是床上被我玩得太快活,念念不忘?想临别前再来一次?”
陆云真沉默许久,轻声道:“你的心里不是这个意思,便不要再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
他的眼神很清亮,里面没有怨恨。
莫长空微微别过头去,避开对方的视线,冷笑道:“我还能有什么意思?”
陆云真缓缓走近,拿出干净的帕子,替他擦拭满脸的血迹,拨开垂落的长发,露出左脸上的黑色黥面花纹。
这是上古神文图腾,像两条长长的黑蛇,盘踞在脸上,是“恶”和“罪”的意思,将伴随着灵魂,永生永世轮回。
莫长空被看得难受极了,想像平时那样嘲讽几句什么,可是话到嘴边,又怎么也说不出口。
“这也许是我们师徒最后一次相见了,”陆云真认真问,“你想对我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是啊,这是最后一次了……
莫长空低下头,哑了声音,心里爱恨嗔恼,千言万语,最后只汇聚成一句闷闷的话:“师尊……珍重……”
陆云真终于笑了,他想再揉揉眼前人的头发,抬起手却发现他早已不是当年的孩子,太高了,两人又发生了那样的关系,很多习惯的事情再做起来都不合时宜了。
他不好意思地收回手:“为师替你求了情……免了夺去剑骨之苦,受完万年刑罚,不会再入轮回了……”
莫长空愕然,天道无情,公正不阿,怎可能接受求情,轻罚这样的滔天之罪?他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预感。
陆云真的脸色越发苍白,轻轻地咳了两声,他迅速掩住了嘴,装作不经意地放低了手里的灯笼,将光线转去别处。
炼狱的血腥味太重,麻痹了莫长空灵敏的嗅觉,黑暗掩盖模糊了视线,如今,他终于发现陆云真身上传来的淡淡血腥之气。
莫长空意识到不妙,他用尽全身的蛮力,猛地将穿过双手的长钉拔出,顾不得骨碎筋断,瞬间抓向陆云真的身子。
这算不上什么攻击。
可是,身手不凡的剑仙却失去了躲避的能力,艰难地退了半步,轻而易举地被他抓住,拖入怀里。
陆云真没想到他还能挣脱骨钉,慌乱地想推开,却没有任何气力。
小小的纸灯笼落在地上,迅速燃烧起来,映得周围明亮了起来。
陆云真斥道:“放开我。”
莫长空沉着脸,伸手向看不到的地方摸去,他发现怀中人半旧的青衣背后是斑斑驳驳渗出的血迹,有些干涸结了块,有些还在不断渗出。
这个伤势是……
莫长空惊怒问:“师尊!你的剑骨呢?”
剑仙修成,身上会有一截极坚硬的剑骨,是命门所在,剑骨断,轻则修为全失,重则性命不保。
陆云真身上的剑骨并不是折断,而是生生地剜了出来,能做出这样事情的人,只有他自己。
莫长空不敢置信:“这是你的求情?”
天罚免去了断骨之刑,是因为师尊替他受了,免去轮回之刑,是……
“你犯下的错,为师也有责任,”陆云真见无法隐瞒,不再多言,直接将掌心放在了莫长空的心口处,掌心处有隐藏的血咒,发出了淡淡的金光,牵引着看不见的罪孽,往自己的身上而去,他沉重道,“很多事情,是为师没有教好你,让你走了歪路,应承担部分罪孽。”
徒弟犯了错,必须受罚。
万年牢狱,虽然痛苦,还有重见光明的一天,永入轮回,却是再没有未来了。
他来这里并非为了告别,而是为了给莫长空一个活下来,重新改过的机会。他苦苦求情,并不是为了减轻罪行,而是认罪,将师徒背德和教徒不严的罪孽揽到了身上,剔出剑骨,承担轮回之刑。
莫长空几乎疯了:“我这样的坏胚子,恶事做尽,我不会认错的!不需要你救我!”
“长空,你的本性……没有那么坏,”陆云真的声音越来越轻,气息越来越弱,“是为师做错了太多事……让你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师尊,你没有恨我吗……”
“没有……”
“师尊,我……”
他一生桀骜,嚣张任性,从不懂后悔为何物。如今,他感受到了痛彻心扉的悔恨,却已经来不及了,回首往昔,所有的真心话,一句都没有说过,纵使是床笫之间,他害怕被拒绝,总是做出轻浮的游戏姿态,伤人伤己,从没坦诚过真正的感情。
“师尊,我心悦你……”
“从小到大,心心念念……”
地上的灯火熄了,周围再次陷入了黑暗。
莫长空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小心翼翼地剖开了自己的心:“我的喜欢,是世间不容的罪孽,我不敢让你知道,可是……”
他停下了声音。
怀里人的气息早已绝了。
身体渐渐冷去。
来不及了……
该说的话没有说,如今已太晚了。
天雷终于落下,不断拷打着灵魄,带来世间极致之痛,莫长空紧紧抱着怀里冰冷的尸体,一声不吭。
他抱得太紧,几乎要嵌入体内。
谁也没有办法将师尊从他怀里夺走。
……
无间炼狱,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
穷年累月,怀里的尸体化作了白骨,白骨化作了沙砾,最后消失在掌心,怎么也留不住……
“师尊,我错了。”
“师尊,我以后听你教导。”
“师尊,我不做坏事了。”
“师尊……”
斩妖台上的高大男子终于低下了头颅。
如果还有重来的机会,还能再遇到那个人。
他不求了。
他再也不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