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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的,老年人独有的破碎□□从听筒里传出来,带着一股疲软的腐朽味道,回荡在房间之中。

无异于鬼音灌脑,撕裂人的神经。

“您还要怎样啊?我你不管,叶瑕你也不管了吗……”叶见君深呼吸,慢慢咬紧牙关:“您去世了,您明明已经死了啊!”

“啊……啊……”死去的声音徒然嘶哑着结成几个不准的音节,爆发出来:“不……不!打救护……”

叶见君终于受不了了,跳起来推到了轮椅,面红耳赤地打断,四顾如狮虎,呵道:“您明不明白,去世了,就别再来打扰活人生活了!”接着,又软下来:“算我求你了,算我求你……这还不行吗?”

声音竟然真的沉默了,渐渐归于沉寂。

电话被从哪儿挂断,阴风中,传来最后一丝不愿的呜咽。

叶见君大口喘气,渐渐收敛了神色。他颓然地坐下,伸手摸出一个药瓶,倒出几粒药生咽下去,然后伸手藏住脸:他做错了什么?他分明什么都没做错……

他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却忽然灵光乍现,想起什么来:

刚才,叶瑕手机上打来的那串号码,他似乎在哪儿见到过。

是在哪儿……?

一个答案出现在他脑海里:一张纸条上。

叶见君一愣,默默地把手拿下来,脑海里轰然闯进一个年轻学生的样子。

有那么一个人,看穿了他的一切似的,问他生死,让自己联系她。好像认准了她会和自己有牵连。

后知后觉的,他终于发现,结果是,就算他没有理会,那个人真的阴魂不散地找到了他家。

那个学生,披肩发,唇齿干净,眼睛幽然。

初次见面,她抬眼,笑而非笑,音调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断言:

“这位先生,最近家里死了人。”

叶见君悚然一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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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回去之后,迪迦觉得自己喝了迷魂汤似的,还“大干一场”,这话留着是要对法官说吧?

第二天他很正经地找到商泉,打算和她再次谈论一下关于违法乱纪的跟踪一事,商泉正和殷判商量敲闷棍说得起劲。

“叶瑕发过来的关于她哥的基本资料我看过了,你也可以看看。他在华城荣耀高层,遗嘱要放他公司里了,凭那儿的安保力量,我们很难偷出来。”

本该身为正义一员的殷道长,如今听见什么“偷”啊“跟踪”啊,毫无感觉,并且认真点头:“嗯。”

“但我们可以试着从她妹妹哪儿入手。经气灵搜寻,叶瑕就是我们这儿读书的学生,高三二班。”

“嗯嗯。”眼镜儿协他大猫有助力,颇有荣焉地点头。

殷判也一副思考模样:“嗯。”

“另外……”

“……”迪迦:“咳,打扰一下,商泉,我有件事想说。”

“迪迦?你说。”四双眼睛齐刷刷看过来。

“我昨天想了一下,那个,果然收钱跟踪偷东西什么的和我们之前预想的差太远了。”

“我们是愿意帮小道长的,小道长的神奇手段毕竟不被外人接受,她的委托不走法律程序我能理解。可这一次什么偷遗嘱,根本是俗世事,也不是阴阳界的问题,就应该遵守法律。”

他说完,还有些怕商泉翻脸,没想到她好似沉思几秒,抬头说:“你说得对,消息很灵通嘛。”

迪迦:“?”我怎么又消息灵通了?

商泉:“据叶瑕所说,叶见君最近变得神经质。叶婆婆去世才几天,他就想立刻入葬。注意:而且是悄无声息,不通知社会亲友那种。并且,后来还忽然联系了很多道士和尚来‘超度’。你们不觉得他好像是在怕什么吗?

所以,我们可以合理怀疑叶婆婆的死另有隐情,并且,说不定此间有冤魂作祟。

综上,叶瑕的委托难度大且不在我们业务范围内,可以先吊着,不要也罢。后者才是我们需要探究的新鲜大饼。”

最好调动情绪的就是黄毛,嗯嗯点头:“阴阳事阴阳了,而且说不定还能揭露正义真相,小道长超帅。”

“?”迪迦蒙了:“可是这可不是小事啊,人家开公司的,又在明面上,凭我们还想学警察抽丝剥茧?”

“别担心迪迦,我们也不是普通学生啊!”眼镜儿最近和大猫亲近了,多了个隐身宠物和有了超能力似的,正是膨胀阶段,自然力挺殷判:“我们有小道长!”

迪迦傻眼:“卧槽……好,好吧。”

商泉笑容满面地拍拍迪迦的肩膀,冲殷判使眼色:“殷判,来一下。”

两人一起去走廊吹风。

“其实我有点不明白。”殷判率先开口。她目不斜视注视楼下的银杏路,同学们喧闹着享受课间时光:“盗取遗嘱对我们来说确实难度太大。但就算死者是被故意致死的,我们又能哪里去找‘新鲜大饼’?”

商泉看了她一眼,心说你给我装大以巴狼吧:“你都这么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殷判于是直接问:“我们要赚钱,不是为死者发声,是为想要她死的人办事吧?”她是个道士,镇妖捉鬼是老本行,却没学过要是鬼是冤死的怎么抓处理坏人。这是警察的事。

商泉只是没成想,这家伙其实有点心眼儿。

“再善良的死人也不会付我们钱的。付我们钱的只会是想要掩藏真相的活人。”她一笑,狐狸眼睛又眯起来:“但是这些不用告诉迪迦他们。”

“眼镜现在不怕气灵了,还给它起名叫大猫。”殷判转头去,看着玩儿得正欢的一人一灵:“但气灵还是讨厌我。因为我有想过吃它。”

“原来你说自己得罪过它,是想吃它?”商泉大笑:“不过我也说不了你,眼镜儿的大猫也挺讨厌我。”

殷判看着她,这个问题,从清乌观回信开始就困扰她了:“所以我们是不是坏人?”

商泉闻言,收敛了笑容,语重心长地忽悠:“坏人是做坏事的,我们没有做坏事,怎么能是坏人呢?”

殷判露出思索的神色。

“顶多不是好人罢了。”商泉接道:“但世界上哪有什么纯粹的好人呢。”

“所以真相并不一定需要被揭露吗?”

商泉的脸上又露出那种不干净的市井气,没正面回答,来了段二手哲学:

“所有事都没有绝对的意义。对比起世界来,什么都是渺小的,没什么是可以、或者需要被评判的。”

这厮从来歪道理一通。她想讲什么?无非是:好坏没差别,坏事年年有、今年不嫌多,我不做别人会做、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之类,推脱责任的意味很明显。

“就算就事论事,死去的人已经死了,那么活着的人是好是坏是死是活,都没有意义了。既然如此,为什么我们不能从他手里,攥出点钱来呢?”

然而殷判眯起眼睛想了一会,声音没什么起伏:“有道理。”

商泉抚掌笑:“我以为你会反驳。你真好,这些话对其他人说,他们就会一边笑一边问我‘你说这话都不尴尬吗’。”这些话说出来有过度装逼之嫌,不怪大人们不信。

人们说什么都不懂的年纪最善良的。但对比其他“纯洁”的小孩,商泉生来就对浑浊的尘世怀有向往,像尾黑鲤,看清了污浊,还是忙不迭窜进了臭水沟里。

“师叔和我讲道法自然。可‘自然’从没教过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殷判道:“但他们又不肯细讲,说是让我只要做善事就可以了。你知道阴阳鱼吗?”

“什么鱼?”

“我想,他们就是不愿意我知道这点,怕我做坏事。”

那天殷判抬眸看商泉那一眼的瞳孔,是她无论怎样装不出来的静谧:不像是洁白的冰川、不像是腐朽的井水,像含纳了一切的俯仰混黑。

还有指甲在手心里轻轻滑动的触觉,顺着皮肤直传入了经脉,痒得人心尖都是颤的。立于夏季午后的杏叶背景中,空气中风的温度、她呼出的气流,都清晰可感。

殷判那天谈性好,趴在栏杆上,在商泉向上张开的手心里认真画了一个太极。正圆,双半弧,上下一点:

“看,这是道。这是黑,这是白……它是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