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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申一直目送沈霈泽消失在大厅外的长廊,才回到孟相思身前,向她摇头道“小姐是真胆大,整个锦州我都找不出一个敢拿枪指着大少爷还相安无事的人,我劝你往后一则凡事顺着少爷,二则莫要再提及那个姓顾的,大少爷也就不会亏待了你的,这就先跟我去阁楼吧。”  孟相思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心里却对这程申有些好感,于是跟着他一路迂回,绕过几条长廊才到了阁楼。  她这才知道,原来这阁楼就建在瑶台上,而这瑶台又是沈家老宅,到了沈敬之手上才从老宅边扩建了如今的沈公馆,新旧两座宅子相偎而立。  眼下天已黑透,只有一些灯笼的光亮照出点点粉墙黛瓦,孟相思一路观望着明清时的大将府邸,只觉得气派不凡,程申却并不等她,径自进了右厢房,她只好又尾随着他继续饶着长廊,迂回曲折像是没有尽头似的,程申回头见她走着仓促的碎步,生怕赶不上自己,于是渐渐慢下脚步耐下性子同她说起话来“这是沈家早在明万历年间就建的府邸,如今一直到了老爷手里才改成瑶台,做沈家宅子的别院,住的都是家里的老人,守着这根基。”  孟相思问道“那怎么也不见几人呢?我连下人也没见到。”  程申边走边回头,一脸的正色“那是因为大少爷回来了,各房就都去歇息了,大少爷有时候脾气暴躁,瑶台的老人吃罪不起他,干脆就都不去伺候了,稍后小姐见了大少爷记得少说几句话,顺着他些就是了,譬如朝阁的六位姨太太,好歹往后有沈家庇护,还是无忧的。”  孟相思知道程申话里的意思,只沉默着跟着他经过各个厢房,回廊里空荡无声,凉亭上冷风呼呼,红色的灯笼光照的湖水淡起一层层涟漪,像是一泊血水,竹林的叶子飒飒作响,隐隐看见那后面正有一座阁楼。  程申进了阁楼,径直上到二楼往一间门前站住,他从长衫里摸出一把旧式钥匙,配着锁将房门打开,他一推门,屋子里随即摄入一道光,晦暗不清地照着一屋子的物什,里头陈设简单干净,一览无余,只见一张旧式带着围帐的木制床,金色的帐勾挽起轻轻拂动的帐幔,一张梨花木的茶桌,角落里还隐隐藏着一幅檀木书架,错落的陈列着几本书,屋里每个角落都干净的一尘不染。  程申向孟相思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她进去,她也不待犹豫,径直进屋去了,程申旋即阖门离去,昏黄的屋子里,陷入了死寂。  关上房门准备离开的程申习惯性地抬头看向与露阁遥相呼应的朝阁台上,沈霈泽正居高临下看着自己身后一扇门的方向,身边站着的是沈霆泽。  “怎么样?”沈霈泽轻问。  沈霆泽看着对面阁楼紧闭的房门,刚刚踏进去的那个女人,他还记得模样,身体娇小玲珑,美妙绝伦,竟是说不上来的楚楚可人“查清楚了,就叫孟相思,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的那个相思,江宁人,孟家先祖在盛清时曾做过太子太傅,鸦片战争中因受牵连而败落,后来就定居在江宁,以立私塾教书为生,也算是书香世家,江宁的博思学校就是孟家创办,身家倒是清白的很,但她有一个不久才订下婚约的未婚夫,叫做顾瞻郢,原先是江宁最大的丝绸商,后来被宁世璋算计,散尽家财逃到了锦州,孟小姐这次来锦州也是为了那姓顾的。”  沈霈泽凝神听着他的解释,半晌才出声“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沈霆泽怔了怔,似乎是不相信他说的,神色僵硬地道“我可没见过你对那六房姨太太说过这话!”  沈霈泽回头轻描淡写地一笑“跟着她的那几个人都解决了吗?有没有查出底细?”  沈霆泽道“法子都用了,只知道是从江宁就一路跟着孟小姐的,大概是保镖,不过除此之外就查不到任何东西了,那几个人没扛住刑,已经死了。”  他点点头,然后大步朝对面走去。  老旧的房子总也免不了几分阴冷潮湿,孟相思脚底下的一双黑色漆皮高跟鞋嗒嗒地踩在木头地板上,发出空洞的声音,背后的雕花木门紧闭着,冷冷的风却不知从哪里灌进来,扑在胳膊上有些凉飕飕,屋子里点着昏黄的白炽灯,香炉里正熠熠烧着香屑却嗅不出是什么,混淆在冷风中愈加好闻了,她将屋子环视了一遍,目光停留在靠近窗台的那个小书架,原来是那窗台上开敞的一扇小窗户里灌进来的风,外面密密地种着几丛茉莉花,风扑在花瓣上又挟进屋子,和在香炉里,暗香袭人,只有说不来的怡然。  那隐隐微弱的星光折射进屋,温柔地倾泻在书架四周,窗台下置了一座紫檀木的贵妃塌,塌上铺着獭兔毛大毯子,白皑皑的就像是堆起的雪花,孟相思朝书架随手一翻,信手拿起一本“牡丹亭”就倒头栽进了毯子里,塌边有个小小的柜子,摆着一顶玻璃钻流苏的台灯,孟相思又将它打开,借着灯光翻看起书来。  只不过才翻看了几页,门外响起开锁的声音,紧接着门就被推开了,孟相思听见响动只不动声色地继续靠躺在榻上,心不在焉地佯装成是在出神的看书,眼皮子也不抬一下,灯光下渐渐拉近一道颀长的影子,那影子愈发靠近,直至遮挡住照亮书页的光亮,孟相思被一层黑色覆盖。  沈霈泽嘴角一扬,抽手从她手中将书夺过丢在榻上,笑了笑“书香世家的大小姐果然与众不同,如此气定神闲地在这看书,看来心里可是欢喜的?”  孟相思终于仰起头来看他,一双乌黑晶莹的瞳孔直视他英挺的身姿,带着不卑不亢却又有几分惊惧的语气道“我这不是害怕将军你心里记仇要把我拘禁在这,故作镇定的么,毕竟我是真真地把将军开罪了,将军这样的煞气,难免有些慑人。”  沈霈泽看着她此时在榻上正蜷缩成一团的弱小身体,那种防备的姿势仿佛是受了伤的小猫,眼神中的坚毅勇敢却又那样格格不入,他忽然有一瞬间的怔忡,浑身不能自持已朝着那身体扑去,将她压倒在獭兔毛毯上,他的鼻尖贴着她的额头,只觉得彼此都屏住了呼吸,胸口却跳的猛烈,仿佛就要窒息,她的气息均匀直扑他脖颈处的肌肤,他的血液开始蓬勃汹涌,浑身似是火烧,孟相思被他压的几乎喘不过气,抬手推了推他的肩膀,却是无动于衷,遂讨好道“你……压住我了……”  他却恍若未闻,这次不再是往常一样一阵暴雨似的狂吻,他只是沉沉地在她额上一亲,零碎的刘海有隐隐的茉莉香味,混合在一室的香屑里依旧那样迷人“沈家的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你就算被我拘禁在瑶台一辈子,也未尝不是福气。”  孟相思偏过头去躲避他,他却掐着她的下颚骨逼迫着凝视他,咬牙道“那个顾瞻郢算什么?不过是个败了家的丧家之犬,也值你拿做赌注来跟我打赌?”  原本孟相思是不愿在口舌上多生事端,却听他如此说顾瞻郢,自是不能容忍的,于是回道“我可不稀罕你沈家这门槛,顾瞻郢值不值得那是我的事情,将军你只管赌就是了!”  沈霈泽神色一黯,手上力气全无,一个翻身就松开了她,往她脚上的空处坐去,他往身上胡乱摸了一通才找出一盒洋烟和打火机,嗒嗒几声,点了一支烟兀自吸了起来,烟头的火光忽明忽暗,不一会儿就燃尽了,他又连着续了第四支,才缓缓道“宁家在江宁的声望确实好过沈家之于锦州,不过宁家想过江攻占锦州,那就是痴心妄想了。”  孟相思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的侧脸,烟雾缭绕着看不真切,更听不懂他这话是个什么意思,也就只好静听他继续道“宁世璋的长子宁钺卖给张驿北的那批军火是出自宁家的军火库你知不知道?你们江宁人都觉得宁家是正人君子,保境息民,捍卫国土,我却不懂这样的人何故要为了一己之私挑拨锦州内乱,背地里支持张驿北,一旦我和张驿北刀兵相见,最终便宜的,也是锦山防线外的日本人。”  孟相思听此一怔,蓦地抬头看他又续了一支烟“现在全国都在实业救国,我虽浅薄,却也知道国内枪弹紧缺,走私军火亦是重罪,宁家再怎么样,也不至于把枪火拱手让给锦军。”  沈霈泽一笑“日本人就在北边盯着锦州,越过锦山防线,攻破颍县,整个江北可就沦陷了,宁家不是不知道这一层,但他更想借着锦州内乱,殊死一博,无论输赢他宁家总是不吃亏的,不然你以为他怎么迫不及待地就想要顾家的财产,那可是从美国高价收购的精良枪弹。”  孟相思依旧不可置信,她更不明白沈霈泽与她说起这番话的意图,却见他忽然拧灭了烟头,起身往床上走去和衣就睡了下去,几不可闻地道了句“凭着顾瞻郢和宁家的渊源,倒不知他肯不肯为你做些什么呢?赶紧睡吧,咱们还有许多事要做。”  香屑盈盈暗香浮动,窗台上凉风习习,就在一张贵妃榻上,孟相思沉沉睡了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