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阴沉着一脸的褶子,抬脚把她踹翻在地。李京九敢打她吗?断然不敢。心里只道:这下完了……沈彧怕也不敢保她,就算能勉强护她苟且,淮王妃的位置也要拱手让给别人。 不不不……都到这当口了,她还做什么青天白日梦?沈彧怎么会保她?不过一直用她做个挡箭牌罢了。 如今局面戳破,在太后面前失了信誉,她这张挡箭牌已薄得跟纸一样,留来何用? “哀家真是看走眼了,还曾指望你这张好面胚子能在淮王府里鼓捣出点好东西。没成想,竟是个招摇撞骗的腌臜东西!” 李京九手袖里攒着拳头,一味忍着。还想着能否拖延拖延时间,等沈彧回来。 “太后息怒,不然再找个太医看看,妾身确实有了四个月身孕,不可能……” “住嘴!周太医是太医院原判,他都诊不出的胎相,旁人还能诊得出来吗?说罢,乔山寺是谁的主意?是你骗了淮王?还是和淮王合起伙来骗哀家!” 果断是他骗你啊!我在奎城无依无靠的,没沈彧在后头支着,怎么敢剑走偏锋,撒这种谎? 李京九心头叫苦连天,却又不敢照实了答,怕把自己唯一的后台都给得罪了,封了自己的后路。由是默默垂着头,打定主意在沈彧来之前,太后问什么,她都不说。 太后见她拗着不松口,心中更气。她算个什么东西?奕国卖过来的一颗棋子而已!做了这等恶事还傲什么傲?真以为不敢拿她怎么样吗? 太后伸手,一把捏住她的下巴狠狠攥了攥,那护甲深深抵着她下巴里的软肉,钻得人生疼。 “不愧是王侯将相里的栽培出来的种,这种时候还沉得住气。我该说你们奕国的女人百折不摧好呢,还是不知廉耻才对?” 李京九还是忍着,直至那护甲抵破了皮,插进了肉里,她才仰着脖子轻哼了一声。 那张满是皱褶的脸居高临下,浑黄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着她,薄到只有条线的嘴唇微微嚅动,生生挤出出几个字来:“不过也难怪,子如其父,而汝父婢也。” 李京九心口一窒,猛地咆哮起来:“你凭什么说我父亲?”她情绪鼎然收不住了,起身就推了太后一把。 这一推可真是要了命,“反了……反了!”太后微微颤颤地扶着桌子,两旁嬷嬷上前就按住李京九,几肘子狠狠吃进她腹部。 “加力与我打这厮!打死这厮!” 李京九竟不觉得痛,心里只想着要不要豁出去,这接下来的日子究竟还过不过了! 大抵不过菜市砍头。可念头一转,又想到她孤苦无依的乳娘,田娘呢?田娘怎么办?一时心又软了下来,整个人似被掏空似的,任由嬷嬷们打着。 她伏在地上,无助的蜷着身子。这世上最委屈的事情,莫过于你活着难受,死又不得。 这时,只听得“嘭”的一声,屋门从外被人踢开,门栓直接崩成两截。 沈彧看着这场面,不由失魂轻嗫了一声。 京九…… 他料到会成这样,但见着两个奴才把她踩在脚底,任意贬辱,那一瞬的心痛竟是始料未及的澎湃。 他自己都不知自己怎么想的,也不知自己使了什么样的招式,等回过神来时,两个老奴的脖子以牢牢摁在手里,一手拎一个,逆着门口透进来的薄光,活像个刚杀了畜生的屠夫。 太后被惊着了,七窍出了六窍,怔在原地跟老木桩子似的。这是她宠了二十多年的孙儿啊,打他出娘胎起就没做过这样越矩的事! 太后一阵心痛,护甲一颤一抖的朝他一指:“你这是要做什么?你是要给哀家颜色看吗?” 李京九在他身下,也翻着面的看了他一眼,同是被他惊着了。 他两眼里狰着血丝,却有种说不出的诡静,只听见“咯咯咯”的骨头声响,两嬷嬷就在他不断收紧的五指下憋成了紫色,两眼珠也快从眼眶里挤落了,喉咙里发出些不可形容声音。 “承袭……承袭你……”太后倒退了一步,终是听见最后“咔嚓”一声,伺候她几十载的老奴就这么被生生摁断了脖子。沈彧松手,两具尸体往她面前一撂,像两滩肉泥一样的倒在地上。 他随即把身下的李京九搀了起来,一旁的周太医伏在角落里大气都不敢出。 李京九因着刚刚推太后的那一把,没敢抬头看沈彧的脸色,只盯着他投射在砖石的颀长身影,心口竟砰砰难遏。她第一次觉得男人能如此高大威猛,不由的将他胳膊缠了缠紧,往他身后一躲。那太后的三角眼啊,便眯得透不出光了。 好啊!她就知道是这个骚狐狸的错! 千不该万不该,就不该让沈彧去南疆打仗的! “承袭……你……你竟为了这厮腌臜婢货,在这鸾凤殿里动手!今日是皇后的生辰,不见血光啊!” 沈彧十分冷静地抬手拂去她脸上被护甲刮出的血痕:“皇祖母也知道生辰不见血光?” 太后哑然。 沈彧本是想继续挖苦太后,心里才算痛快的。但他倒是痛快了,往后这笔账清总归要算在李京九头上。太后今日能严刑拷打他淮王府的丫鬟,明日能做出什么事,他也码不准。 沈彧不由低头瞄了身后的人儿一眼,跟只惊弓之鸟似的,不由得敛了火气,把话给岔开了。 “这两个奴才不懂规矩,再打下去要坏了皇后来年的瑞气。做儿臣的出手遏止,手劲儿虽大了点,但到底是没让着鸾凤殿染了半寸血迹,也算不得冒犯。” 说罢,又把李京九拉到跟前来:“京九犯了天大的错,承袭在这里给皇祖母道个不是。主意是我出的,谎我逼她说的。事情从头到尾,跟她没半点干系。” 然,撩了袍子“噗通”跪在太后跟前,身板挺得端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皇祖母若不原谅,可直接到父皇面前参我一状,软禁也好,削职也罢,孙儿绝无半点怨言。” …… 李京九瞧着太后的表情变了又变,从咬牙切齿的气,变成了锥心刺骨的痛。 她能拿他怎么办?沈彧自小聪慧,懂事。可怜母亲死了,在这宫中无依无靠成了个偏执性子。她苦心护了他十多载,就为了能扶他坐稳储君之位。若是让霄王将来当了皇帝,依着霄王暴戾无常的性子,沈彧还能有几年安生? 太后退到太师椅前,惶然一屁股坐了下去,拍着桌子摇头叹气:“承袭,你明知哀家最疼的是你,又怎么会做对你不利之事?若哀家不愿护你,今日都不需我亲自动手,只需在皇后面前多言一句,自会有人来审她。我为的什么?还不是为了你的安稳!可你呢?你被这狐狸精迷得都找不向了!大好的前程你不要了吗?” 沈彧起了身:“孙儿的前程孙儿自有计较,皇祖母不必忧心。只是今日之事,非同小可。若出了差错,怕又是鸡犬不宁,所以还望皇祖母帮孙儿守着这秘密。” “帮?哀家还能怎么帮?她肚子里根本没货!” “生孩子总归会有点小危小难,孩子生下就夭折的,不算少。”沈彧转身望向角落里畏缩成团的周太医。 “周太医。” “微……微臣在。” “到时候王妃产子,就由你上淮王府走一趟。你看如何?” 李京九在心里暗暗的替周太医摆上了一排蜡烛。他可真够倒霉的,先是诊了个无胎之脉,再又听见了沈彧的秘密,现在又逼着他担一个救治不力的罪名。 那可是淮王府的子嗣啊,还没生下来就注定是皇室的宝贝疙瘩。到时候夭折了,皇上找谁出气? 王妃吗?王妃且还恹着。淮王吗?淮王已经很争气了。一旦担下这个罪名,他便成了皇帝唯一的出气筒。他苦心爬了大半辈子才爬到的太医院原判位置,这回是怎么都保不住了! 周太医颤着声说:“微臣愿意……” “难过什么,怀的不是男孩,不至于砍脑袋的。少了的俸禄,本王双倍偿你便是。”沈彧轻笑。 ***************************************** 来时天气尚晴,去时已光影婆娑。刚出宫门就瑟瑟刮起了风来,雪花子夹了雨点窸窸窣窣的飘着,钻进衣袖里是刺骨的冷。 李京九在水里捞了沈昀一把,衣衫本就湿了一半。如此迎风一站,就不由的打了摆子。 沈彧瞥了他一眼,忍不住上前一跨,挡在了风口前,又将身上的大氅褪下来披在她身上。 李京九从未披过如此宽厚的大氅,以前白宣穿的,不会那么大,也不会那么暖。 她想着以前发冷的时候,白宣也会这样把衣衫褪下来罩在她身上,而今朝着宫门前熙攘的大街望去,茫茫人海却再不知他人在何处。人生便是这样,寿数不同,路途不同,走着走着就散了,没有人能陪着谁走到最后。 想着想着,鼻尖不由有些发酸,仰着头,不禁把大氅捏了捏紧,只等着马车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