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里,鸾凤殿中前呼后拥的来了一大群人。 皇后对着镜子将胸前的一串儿黄玉珠子挂了挂正,护甲掐住一丝儿乱发按进鬓中,由婢女搀着忙不迭迎了出去。 七八个嫩生的小宫女连扶带托的把太后直往里送。 “太后,您老人家要来,为何不说一声?” 半月不见,太后两眼皮子耷拉得像两快橘子皮,把眼珠子都遮了一半。她跨过高槛,伸手握住皇后的手:“哀家听闻仲闲满月宴的时候差点出了事……” 皇后扶过她,温柔笑道:“这都是多久早以前的事儿了,太后现在才说。” “你们一个个联合起来不告诉哀家,把哀家当什么?宗室血脉大于天,出了这么大的岔子,你们一声不吭,又把宗室的理法至于何处?真可怜我那掌玉孙儿,不过平时好玩了些,便不遭人重视,仲闲差点连命都没了,你们竟吱都不吱一声!” “太后,不是不告诉您,这小世子又不是生病,只是呛奶而已。本宫听到消息的时候,也是吓了一跳,等去到辰王府的时候,小世子已无危险,安安稳稳的在床上睡得酣香。皇上下令不准惊扰与您,这才一直瞒着。现如今一个多月过去了,小世子定已长得又白又胖,太后您又何须再操这份心?” “说得轻巧,还歹是手心里的一块肉,你掐一掐试试,看疼是不疼?” 皇后笑着不答。 “听说今日掌玉要带仲闲来鸾凤殿问安?” “是,到底还是没瞒得过您老人家。但太后想看看曾孙,派个小太监来说一声就行了,本宫早些宣退他们,让他们去陇霜宫抱给您看便是,您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 “哀家心头紧得很,一听掌玉要来,便赶紧乘辇过来了。一是担心我那曾孙儿,二是想着承袭那档子事儿。” 提到沈彧,皇后的眸光一暗。太后和皇帝素来偏心,走到谁宫里都是承袭这个,承袭那个,谁听了都不高兴。更何况是皇后,她的儿子才该是真真正正的太子殿下,十五岁就该被立为储君。沈彧他娘不过是个泗水亭长的小女,当年京城兵乱,贪生怕死的脱了衣服主动投叛那周权逆贼。凭什么皇帝要替他瞒着此事?一个荡妇的遗子,到底凭什么来争? 说到底,还不是这老不死的瞎了眼,一直都宠着他,皇帝也才顺意迁就着。 “哀家听说,承袭近来十分倦怠政务,一门心思的扑在固莲公主的身上,连早朝不上了。掌玉自小和承袭最亲,我不来问问他,怎么安心得下?”太后面色沉重的坐下来,手抓着桌边,愣是不松劲儿。 皇后想着自己的孩儿,心里大抵不好过。但这不好过的日子,也忍了好多年了,于是表面上仍和太后一个鼻孔出气,也提起副担忧的面色。 “儿孙自有儿孙福,承袭多大的人了,凡事心里有数,太后您大可不必忧心。” “不。”太后咳了咳,道:“这孩子哀家清楚,他同别的孩子不一样。他埋怨皇帝当年丢下他母妃不管,至今不肯好好成家。娶个妻子,无非是做给哀家和皇上看的。这也够作孽了,哪晓得他竟然变本加厉,这样给他父皇的脸色!” 太后话还没说完,捂着胸口猛咳起来。皇后见她憋得满脸通红,赶紧从桌肚里抽了翻出个红颈瓶,抖了两粒药丸来叫她吞下,稍稍得缓,又叫宫女泡了糖菊茶来润嗓。 太后咳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嘴里还要絮叨着:“你知道的,皇帝这两年身子不好,是要立个储君最最妥当。承袭再婚,妃子又是奕国的公主的,两国有约在先,承袭断断不可能像从前那般乱来。皇帝便赶紧张罗了些内阁大臣,要准备推举承袭。但坏就坏在这些事情总要和群臣交个底,承袭那般精明,大抵是知道了些消息。前脚刚织了张网,他后脚就宠妻无度,不闻政事。这不是唱反调,那这又算什么!” 皇后叹了口气:“太后不必多虑,依本宫看,承袭这回可不是跟皇帝怄气,只是时间凑巧而已。万一是真的寻着意中人了呢?听乾华殿里的太监们说,以前他咬得最紧的程家一案,最近盯都没怎么盯了。太后您知道的,承袭这孩子最恨滥用私权,逮着了非得咬到底的,若说他没对固莲公主没有半点心思,本宫还真想不出别的理由替他开罪。” 太后非但不松口气,反而重重一拍桌子:“便就是那个李京九!旁人不知道,皇后你还不清楚吗?她面坯子生得再好,也不过一只破鞋而已,淮王宠谁不行,偏偏宠她?!以前送到他府上的女人,哪一个比她差了?退一万步说,那固莲公主嫁到我陆安国来也半年多了,这么些时日都没见他们生出什么感情来,如今这种节骨眼上,怎就突然就看对眼了?” “您说得也是。不过承袭自来固执,非旁人能劝得动的。依着本宫看,他从小到大就没有争权的心思。” “所以才要好好盯梢着啊!皇帝为此大动肝火,关北的奏折都被他撕烂几张,要不是柳大人担心皇帝,偷偷来陇霜宫告知哀家,哀家还不知道出了这番状况!” 皇帝再气沈彧,也不会跟皇后诉苦,免得皇后趁机吹耳旁风,尽说些宣王的好话。然而尽管避着皇后,但终归发了这么大的火气,内阁的人悉数都知了,皇后又焉能不闻。 这个沈彧,向来兢兢业业,恪尽职守,近来半月也真是出奇的反常。听说是李京九害了场大病,他日日守着寸步不离。李京九喜欢什么,他便依着做什么。 可固莲公主生来挑剔,一掷千金买来的玩物也未必入得了眼。前几日,便着人将她不欢喜的东西全一一清理,足足两车的宝贝愣是运出了府邸,往那乱葬岗上一扔,碎得那叫一个心痛。 这般荣宠,满城哗然,太后现在才知道,未必也太晚了,旁人都瞒着她,不敢跟她说。还是人家柳家的千金消息灵通,翌日就伤心的吃不下饭了。柳家就这么一个小女,柳大人日日这么看着,心肝脾胃都揪得痛。坚持两日,便被折磨得不像话了,吊着两个深深的眼窝来参早朝。 估计是拗不过自家女儿,这才不得以跟太后告状。 皇后想到这里,心里十分慰藉,虽然程家的三女儿未能顺利嫁入淮王府,成为她的棋子,但沈彧和皇帝的父子关系却越闹越僵。 这明摆着是要气死皇帝。什么浪子回头,夫妻恩爱,呸! 送进淮王府的美人还不够多吗?还是他沈彧寻花问柳见识得少了?向来四平八稳,处事有度的人,还能被她个二手货给迷晕头了? 唉,皇帝也是活该,人家沈彧不想当什么太子,为何就不能把这位置传给她儿子呢? 皇后拈了兰花指,在太后肩上轻轻的揉:“太后宽心,依我看这未必是桩坏事。要承袭接受一个女人,比登天还难,万一这回承袭是真的改了性子,喜欢李京九呢?要是棒打鸳鸯,岂不坏了大事。虽然固莲公主是二嫁,断断配不上承袭,但只要能给承袭生个世子,便是这朝堂上下最值得欢喜的事。” 太后缄默不语,紧紧皱着眉头。 “太后您想,除去名声不说,那固莲公主倒真是个美人胚子。刚来的时候,您不也指望她能得承袭欢心吗?如今有事成的兆头了,太后为何又要忧心了呢?”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辰王和辰王妃来问安了。” 太后闭着眼,似乎没听到。皇后继续替她揉着肩,轻声道:“快传进来。”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传来奶娃儿嗫嚅的声音,皇后抬头一看,见辰王妃正抱着小世子跟在辰王后头,堪堪跨过门槛。 太后低头沉思着,还在琢磨皇后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忽然一掌拍在桌子上:“哀家要宣她进宫来!” 这一喊,把辰王和辰王妃吓了一跳。皇后讪讪笑着,连忙道:“太后莫要动气,本宫办场宴席,借口把她宣进来就是,到时候,您老人爱怎么训就怎么训。” 方才太后那一掌实在干脆利落,把辰王妃怀里的小世子都吓得哭了起来。 太后争了眼睛,看见那嫩生生的小娃娃哭着嚎着,眼里的戾气顿时消散,拉着嗓子长唤了一声:“哎哟,哀家的仲闲。” 辰王妃连忙抱过去,半蹲在太后身边,太后压下襁褓伸手逗弄着,嬉笑颜开。 辰王好好给太后和皇后作了揖,才道:“祖母,您方才说什么呢,怄这么大气。” 一提这个,太后又有些厌烦。但辰王妃抱着小世子在跟前,辰王妃性子好,又贤惠,嫁给她这不成器的小孙子已是难为了,更何况短短一年就给他添了个大胖儿子,实在不好跨着一张脸,于是继续摸着小世子肥肥糯糯的小脸,没回答。 可辰王不是个见好就收的人,素来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他若帮沈彧说话,倒可能越帮越乱。这种场面,皇后自然喜闻乐见,张口便道:“能为什么怄气?还不是为皇上和承袭闹的那一出。”